第23頁 文 / 羽柔
所有的悲痛和哀傷在她心裡越積越深,沉重到讓她再也無法喘息,無法承受。
穗穗將臉埋入手掌裡,從指縫中痛苦地對寂靜的空氣說:「是我!大鬍子,我害了你,我害你失去幸福,我害你失去最心愛的人,我害你幾乎要放棄生命,是我……都是我……如果你知道那個奪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我,你還能夠愛我嗎?我們還能夠在一起嗎--」
晚上,顧葉夫回到家中,發現穗穗已經離開了。
他打開門,面對空蕩蕩的房子、冷清清的空氣,全身起了一股寒顫。
答錄機上的留言燈還閃著,他打開房子裡所有的燈光,穗穗像空氣一樣的消失不見了。
他親眼看著穗穗整理出來的衣服,已全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他的東西原封不動的放在原地,所有的傢俱擺飾都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移動過的痕跡。
書桌上的一封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的心揪得好緊,他竟然害怕走近。
他遲疑著緩緩靠近,當經過答錄機的時候,隨手按下紅色閃燈,機器裡面傳來自己留話的聲音……
「穗穗,我想……你可能還在外面沒有回來,趁著輸入病歷資料的時候打電話給你--」
他走到桌前拿起信,抽出裡面一張薄薄的信紙,認出是穗穗龍飛鳳舞的字跡。
顧葉夫一邊聽著自己的聲音,一邊閱讀穗穗簡短的道別信。
大鬍子
對不起,我離開了。
謝謝你對我承諾一個幸福的未來,這樣就足夠了,
不要找我,我覺得我們並不適合,我還不想被束縛。
還定把美好的感覺留在幻想裡好了。
穗穗
好諷刺的情景!他才剛剛對機器剖心掏肺的告白了一大篇,現在卻看著穗穗寫的離別信,說她離開了--
「這是什麼意思?和我在一起是束縛嗎?一句我們並不適合,就要全部抹煞了嗎?我們可以擁有幸福的未來,為什麼要放棄呢?穗穗!穗穗……你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你真的無法適應城市的生活?難道你連嘗試都不願意?那麼你可以告訴我啊--你可以告訴我要怎麼做啊--穗穗!」
他對著空氣嘶吼,撕碎了手裡的信紙,揚手撒了滿滿的整個空間。
他以為穗穗愛他,是不是他的行動太快,所以讓穗穗退縮?是不是她不喜歡他的生活步調和環境?她根本不想離開有木裡?還是她真的習慣自由,不想被婚姻束縛?
「為什麼?為什麼?」顧葉夫無法理解,一連串無法解答的問題不斷地在腦海中激盪,困惑慢慢地變成一股難以忍受的怒火。
他但願從來沒到過有木裡,他但願自己還溺游在那深不見底的湖心裡,從來沒有游上岸來。
「該死的穗穗!該死的有木裡!該死的愛情!我再也不會踏上有木裡一步了!我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了!」
他的拳頭狠很地擊向桌面,巨大的一陣震動,令桌上的東西全都攤倒翻覆。
這樣好像還不足以發洩他的情緒,他抓起看得見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往牆上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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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晚上我不回去了,你不要替我準備晚餐。」
隔天,顧葉夫昏沉沈地睡到下午才起來,他頭痛欲裂,腦袋好像就要炸開來一樣。前天晚上,他喝光了所有能夠找到的烈酒,一夜宿醉。
想到和父母說好要帶穗穗回家的約定,為了怕父母空等,他只好起身,拿起電話撥回家。
顧母在電話裡充滿失望的說:「怎麼不回來了呢?你要帶女朋友回來,我和你爸爸都很替你高興,他還特地回絕了好多邀約,連你哥哥全家都要回來,就是要看你的女朋友--」
「媽……她走了……穗穗離開了。」顧葉夫困難地說。
「什麼?怎麼會呢?是因為葉敏嗎?」顧母在電話裡面小心翼翼地問。
母親突如其來的提到葉敏,顧葉夫感到一陣迷惑。「這和葉敏有什麼關係?」
顧母沉默了一會兒。「你請假去有木裡的時候,葉敏天天打電話來問你的消息。昨天晚上她聽說你會帶在山上認識的女孩子回來看我們,特地跑來家裡對我說了很多話。」
「葉敏說了什麼?」
顧母遲疑地說:「這不重要,問題是如果你喜歡那個女孩子,就不要管葉敏說了什麼。葉敏沒有去找你嗎?」
「沒有,我準備把門鎖換掉了。我不喜歡她沒事就拿著我給小葉的鑰匙跑來。」
「唉……我早就知道葉敏喜歡你……」
顧葉夫失去耐心地大聲問:「媽!葉敏到底去家裡說什麼?」
顧母歎了一口氣,知道已經瞞不住了,她緩緩地說:「葉敏告訴我……穗穗就是四年前害死她姊姊的肇事者之一,雖然她不是駕駛人,但也脫不了責任。」
「什麼?媽……你說什麼?」顧葉夫清清楚楚的聽見母親的話,卻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起初我也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是小葉的學長說的,他到有木裡找資料的時候遇見穗穗,一聽到穗穗的名字就想起來了。葉敏找出四年前的報紙給我看,我才相信。我曉得--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和那個女孩子或許就無法再繼續了。唉!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況且還是一場意外,沒有人能控制,也沒有人願意故意傷害別人,不能因為這樣,就要你放棄好不容易才接受的感情。兒子--你不要管葉敏,只要你們真心相愛,你就不該因為這樣而拒絕她,都四年了!你還要再等幾年才會恢復,你不知道當我聽到你要帶女朋友回來,我有多高興嗎?兒子,我們都看不下去了!人非聖賢,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沒有完美的愛情。要敞開心,才能海闊天空,才能再次接受……」顧母試圖說服兒子不要因為外在的原因,而放棄好不容易才建立的感情。四年了,兒子好不容易才再次認真地談起戀愛,她不願這麼狠心地將他的戀情打碎,所以原本不想提,要等看到他帶回來的女孩俊再做打算。
這是母親愛子心切的期許。
顧葉夫將電話放在桌上沒有掛斷,任憑母親在電話裡滔滔不絕的說著。
他打開書桌左邊的抽屜,裡頭塵封多年的手稿、資料、紙張,都是小葉留下來的東西,他把它們全都放在這個抽屜底層的文件夾裡。
是穗穗打開這個抽屜看到什麼了嗎?
他將信用卡和文件夾一件一件的拿出來,那塵封許久的角落,是他傷痛的一部分,四年來,他一直害怕再去掀起,因為光只有思念就讓他痛不欲生,如果再睹物恩人,他怕自己沒有更堅強的情緒去承受。
裡面有關小葉的東丙中有一篇車禍報導,是他當年趕回來以後,葉敏剪給他的。
當時他太過悲痛,所以只是大略地讀過一次,裡面的內容也不復記憶。
顧葉夫急忙將整個文件夾放在桌上,一張又一張地翻看,終於,他找到了那一篇報導文章。
「殷穗穗」三個小小的黑色字體,赫然出現在泛黃的報紙上。
或許他曾經讀過,卻視而不見。
或許是他故意不願把穗穗說過的意外,和小葉的死亡聯想在一起。
天殺的!誰知道世界上會有這種巧合?
他緊抓住前額的短髮,咬緊牙關,渾身無法控制的顫抖起來。
當一滴水珠滴落在穗穗的名字上時,他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頰。
「穗穗,難道你不知道,是你拯救了我?小葉的死,不是你的錯!是我!當初如果我不離開她,小葉今天就不會死,她求過我!她求我不要離開,我還是走了,害死小葉的人不是你,是我啊--穗穗,你怎麼不告訴我?你怎麼能讓自己承受所有的過錯?你怎麼這麼笨?難道你不相信我已經愛你愛得不能自拔了--」
他用力地擦掉淚水,從牙縫裡狠狠地痛罵:「笨蛋!殷穗穗,你這個大笨蛋!大白癡--」
五年前,顧葉夫申請到美國紐約癌症醫院研究中心做交換醫生。他拿著通知文件,滿懷興奮的心情來到小葉的房裡。
他緊緊地擁住小葉,高高地將她抱起來,快樂的對她說:「小葉!我的申請資格通過了!」
「真的?」小葉也感染了他快樂的心情,但隨之而來的是要倒數分離的日子,她還是收起了笑容。
顧葉夫放下她,愉悅的說:「走,我帶你出去吃飯慶祝。」
他沒有察覺出小葉的強顏歡笑,她順從的和他來到一家高級法國餐廳。
手裡握著紅酒,透過紅澄澄閃爍的酒光,他凝視著面前摯愛的女人,心滿意足的一飲而盡。
那晚,台北的夜景分外的華麗閃動,他在心中想像著兩人之間美好的未來。
「小葉,我離開以後,我的公寓要麻煩你照看一下。你有我的鑰匙,如果你想在我們結婚前提前搬進去,我是不會反對的。」顧葉夫笑著說,滿臉意氣風發,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