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羽柔
「我來看你……」他低聲地說,看到她愁苦的眼神,想到她剛遭受喪母之痛,他的心如刀割,感同身受。
他們開始加快腳步的走向對方--
終於,他們緊緊相擁,那一刻兩人的感情在彼此需求的眼醫,再也無所遁形。
「你真的是來看我的嗎?你知道我好想念你嗎?大鬍子--你知道我到這裡來的原因嗎?這世界上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能夠理解……」穗穗不斷哽咽的呼喚著他。
他擁抱穗穗的手臂漸漸地加重力道,彷彿想將她的痛苦和煩憂全都收攬起來。
「穗穗……我懂,我來告訴你,不要難過……我……」他想說的話全都梗在喉間。
「告訴我……我是不是一個被詛咒的人,媽媽死了,爸爸出國,愛我的人一個一個的走了……我是不是也要和媽媽一起走……」她在他懷裡大聲泣訴,強忍許久的悲傷再也無法掩飾。
「噓--不是,不是這樣。穗穗,不要哭,我來看你了,你不是一個人而已,你還有我……」他貼近她的耳邊溫柔低語。
「謝謝你……謝謝你來……謝謝……你還是記得我的,你沒有忘記……」穗穗泣下成聲,心情激動得無法完整表達。
顧葉夫輕柔地捧起她的臉,像呵護著一朵清晨初綻的花蕾。「我當然沒有忘,我說過我從來不會忘記你。穗穗,我是來告訴你,我記得我的承諾,你也要記得你的。」
穗穗望著他問:「什麼?」
「不要輕視生命,要堅強的活著,記得嗎?」
穗穗點點頭,帶著傷感的微笑說:「我當然記得,我說過--我是為你而存在的,我現在還站在這裡……是因為我存在的每一秒、每一分鐘、每一天,都是為你……為了你啊!」
思念像一涓細長的流水,流進兩人的內心深處,在長久的聚集後,終於滿滿的流溢出來。
顧葉夫讓穗穗在自己的胸膛盡情痛哭一場。
許久,他困難地推開她,強掩心中澎湃的情緒起伏,回頭走到吉普車裡,拿出自己簡單的行囊。
「走--我們到裡面。」
穗穗的情緒平息了不少,她抹抹眼角,擰擰還未停止抽噎的鼻子,急忙趕到顧葉夫曾經使用的房間著手整理起來。
「大鬍子,我一個月前來的時候,你的房間四處都是灰塵,我費了好幾天才打掃好。劉校長說暑假快結束了,學校人手不夠,我先幫忙做代課老師,之後希望我能正式來學校教書。」她拍拍沒有床罩的彈簧床,瞬間揚起了滿室的塵灰。
穗穗揮揮面前的灰塵,乾咳了幾聲,回頭笑著說:「糟糕!我忘了打掃的時候,要先把床蓋起來。」
顧葉夫四下環顧了一會兒,簡單的幾樣傢俱還是擺放在原來的地方,連檯燈和筆筒也在相同的位置,只有桌上成堆的書籍不見了,櫃子裡的雜物也收了起來,牆上原本貼滿野草的圖案,現在只見四面乾淨潔白的牆,證明這屋子的主人已經空置它許久。
「穗穗,你一個月前就來這裡了,隔壁倉庫的房間比這裡小,你為什麼不住這一間呢?」他走進房間的時候,瞥見隔壁的房門半掩,知道穗穗一定還住在那個較小的倉庫裡面。
「因為我習慣了,這裡是你的地方啊--我一直有一種預感,總有一天你會再回來的。」
顧葉夫撥撥她腦後的小馬尾,感歎地說:「你還是一樣,傻得可愛。」
穗穗出了神地愣在原地。
「我是嗎?我知道……我一定是個傻瓜,否則不會時常坐在你的書桌前,看著窗外出神幾個小時,幻想著你從來沒有離開……」
顧葉夫沉默,她的話一字一句都是如此真摯情深,他怎麼會無動於衷呢?
他不回應,穗穗漸漸地感到難堪,認為自己又在自作多情了!他現在對自己一定只是同情多於感情、憐憫多於愛情,如果真的只是這樣,也好,也好……然而她卻心痛得無法再面對他。
她深吸一大口氣,猝然逃到了門口,看著略微驚訝的顧葉夫,大聲的說:「好了!大鬍子,晚上你想吃什麼?這一個月來,我已經精心研究出很多野菜的煮食方法,到時候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還有……還有很多驚喜哦!我敢打賭,晚餐一擺出來,你一定會佩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哦!是嗎?我如果沒有五體投地的話,你要怎麼辦?」
「怎麼辦?打昏你就能夠五體投地了,還不簡單!」
穗穗說完吐了吐舌頭,一溜煙的消失在顧葉夫的視線裡。
「真是暴力……」
顧葉夫笑著搖頭,歎口氣。他真的想念深山野食,但是更想念穗穗……
猛一回神發覺這樣的想法,不覺地心臟猛跳了幾下,一種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情緒慢慢凝聚,他開始擔心,未來自己恐怕再也無法順著理智走下去了。
第八章
「這是什麼?」顧葉夫藉著窗邊夕陽的餘暉細細的打量眼前的食物。
「野薑花炒肉絲!這是我今天早上在山溝邊采的,是最新嫩的綠芽爆炒肉絲,味道會稍嫌烈一點,但是值得一嘗。」
幾分鐘後,穗穗又端進了幾盤野菜,顧葉夫像是發現了寶藏,欣喜的說:
「啊!這是我最喜歡的過溝菜蕨!」
「是過貓!別說得這麼繞舌。」
顧葉夫端詳盤裡一條條捲曲起來的幼芽,像是在子宮裡等待探向未知世界的小胎芽,最古老的蕨類,有著最古老的渾沌涵義。「穗穗,你知道嗎?過--貓--用台灣話長長的吟念起來,就像在說著過--了--一樣。」
「過了什麼?野菜名也這麼玄--」
「過了……把過去忘了吧!」他喃喃的低語著。
他怔怔地看著野菜出神,一次又一次的低吟著過貓的名稱,彷彿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心中的壓抑慢慢釋放開來--
「又來一盤了!」不久,穗穗又走進房間大聲宣佈。
「這是紫背草!」顧葉夫認出了新上桌的野菜,沒有搭配的肉類,簡簡單單的加點油清炒,油亮的根葉肥碩誘人。
「這叫牛石菜,我真搞不懂,你怎麼老是記得這些難記的名字?」穗穗說了他幾句,心想書讀了太多的人,總是喜歡把週遭的環境事物說得複雜。
顧葉夫感慨的說:「唉--原來人可以活得這麼簡單,為什麼總是在追求複雜的生活?我們到底需要的是必須的東西,還是奢侈的東西?還是嚮往得不到的……」
「你想得真多,問老天吧!我們沒有答案的。但是我想啊--看得到的比較實際吧!」穗穗隨口回答。
深山的靜夜裡,顧葉夫靜靜的回味穗穗的話。
沒多久,穗穗把這幾天採來的野菜全都煮上桌,桌上滿滿地找不到一塊空隙。
「嘩--真的好多!」顧葉夫驚訝的說。
「五體投地了吧?」穗穗沾沾自喜。
「何止啊--簡直是全身埋到地上了!」須臾,顧葉夫斜著身體,湊過臉警告的說:「穗穗,我知道你很勇於嘗試新事物。但是你可要小心處理這些野菜,不要吃壞肚子了。」
被他這樣近距離的接近,穗穗心跳得好快,她輕輕的揮手,遮掩自己靦腆的表情。「你放心啦!我看過書,而且我每一樣都吃過,沒問題的。」
穗穗說完,從旁拿起一瓶琥珀色的酒,倒滿顧葉夫的酒杯,笑著說:「大鬍子,記得嗎?這是小吉的外婆加料特製的米酒,前幾天我去小吉家看她,她又拿了好多給我……」
他憶起葉敏喝完這種酒衝到外面大吐特吐的景象,不由得開心地笑了起來。「我當然記得!這酒很烈的。穗穗,你真壞!明明知道別的女生不像你。」
看著顧葉夫一口氣就喝了半杯,穗穗挑起眉說:「不像我什麼?」
「像你這麼大膽,什麼都敢挑戰!」
「我還有一件事還沒有挑戰過呢!」穗穗若有所思地端詳著他,剃掉鬍子的五官顯得更加清俊,原本的山林野氣已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文明人的斯文俊雅。
他挾起一大把野菜,清脆的生草香帶著山野的霸氣,從口齒中咀嚼出來。
「什麼事情你會還沒有挑戰過?」他好奇的問,感到肚子裡的熱氣慢慢地竄燒全身,理智漸漸地不像平時清晰。
「是秘密!不能說。」她搖搖頭,露出神秘的微笑。
顧葉夫無奈的聳聳肩。「好吧!你不想告訴我的話,就不要說。可是記得,如果你挑戰過了,別忘了告訴我心得啊!」
「那當然!」嘴裡的牛石菜還在頰邊嘎吱嘎吱響,穗穗說完,不動聲色地想著下一個要挑戰的計劃。
一陣酒酣耳熱,桌上的野菜一樣一樣的被掃空,三年來的話題卻還說不完。
穗穗對顧葉夫述說離開以後的日子。
受傷在醫院的那兩個星期,她就已經為自己的未來下了決定,她要當一個老師,就像顧葉夫一樣,想幫助別人,就先要讓自己擁有幫助別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