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羽柔
第六章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下是故意的!」
昏迷中,穗穗不斷地呼喊著這一句話。
夢中,一個全身血淋淋的女人,伸出雙手不斷地向穗穗乞討著:「還我的生命!還我的幸福!還我--還我--」
穗穗滿頭大汗的嘶喊、奔逃,還是擺脫不了這幽靈般的鬼魂。她無路可逃、無處可躲,在夢的邊緣拍打著現實的厚牆,還是無法讓自己轉醒。
這是個永遠也無法擺脫或醒來的惡夢。
病房裡有兩個男人,正憂心的看著病床上不停囈語的穗穗。
「穗穗,好了,沒有人怪你,不要再自責,不要再難過了。快點好起來,穗穗……」穗穗的父親坐在床邊握著女兒的手,不停地安慰著。
顧葉夫終於會見了穗穗的家人。
穗穗的父親是個身材相當魁梧的中年男人,胸膛厚實寬挺,小腹沒有一點贅肉,連說話也是中氣十足。
他接到通知就趕忙來到醫院探望女兒,和顧葉夫稍微寒暄後,就把全部的精神專注在穗穗身上。
「殷伯父,穗穗沒有事了,她的傷口復原得很快,幾天後就可以出院了。」顧葉夫安慰著焦慮的殷父。
殷父回頭,感激的說:「顧醫生,真的很謝謝你,聽說在山上的這幾個月,都是你在照顧穗穗。」
「哪裡,其實都是穗穗在照顧大家,她幫了我很多忙,是我要謝謝你們才是。」
「不要客氣了,穗穗離家的時候我很擔心,就怕她會做出什麼傻事--可是當她打電話回來,說她在山上遇見了一個義診的醫生,決定留下來幫忙,口氣很興奮、很快樂的樣子,我鬆了一口氣。我沒有阻止她任性的行為,是因為我知道,穗穗需要時間來恢復。唉!穗穗的媽媽身體不好,這次穗穗受傷,我怕她媽媽擔心,一直都還沒有告訴她。」
「穗穗會好的。她很勇敢、很堅強,不同於一般的女孩子,我很佩服她。」顧葉夫衷心的說。
「穗穗個性外向,她遺傳到我的運動細胞,連打跆拳道的身手都比男孩子強,要不是她媽媽怕她嫁不出去而阻止她繼續練習,穗穗在運動方面一定會有很好的成就。唉!如果她能夠安安分分的像個女孩子,或許我和她媽媽就不會這麼擔心她了。」
回想起穗穗的身手和膽識,顧葉夫不禁微笑地點點頭,表示同感。
穗穗又開始囈語,反覆說著同樣的話。
顧葉夫基於醫生和朋友關心的立場,懷疑的問:「殷伯父,穗穗的個性這麼活潑外向,怎麼會得憂鬱症呢?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
殷父望著熟睡的女兒,滿臉愁容的說:「穗穗還是沒忘唉!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是一個意外,誰都沒有辦法控制的。一年多以前,她和朋友出去參加同學會,她們喝了點酒,在車上玩鬧,回來的路上撞到了人--對方在醫院急救無效,死了……她自己也受了重傷……」
顧葉夫詫異得說不出話來,穗穗曾說她做了一件不能挽回的錯事,她願意付出生命來挽回這個錯誤。現在他終於知道穗穗逃避的原因了,畢竟奪走別人寶貴的生命,是花多少代價都無法換回和彌補的。
殷父低著頭,逕自又說:「穗穗知道以後非常自責,她媽媽怕她做傻事,想了很多方法,寸步不離地陪在穗穗身邊,把自己的身體都累垮了。穗穗不想再讓我們擔心,就說要一個人出去散散心,我們不得不答應她,因為穗穗每天就像行屍走肉一樣,完全不再是從前生龍活虎的樣子。」他重重歎了一口氣。「唉!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最後只好讓她自己出去尋找克服痛苦的辦法,我想--她是找到了,可是也受了傷回來。」
原來如此--他明白穗穗挑戰生命極限的動機了。原來她想用自己的生命冒險,以成就補償他人的心理。
原來他們都是一樣的,山上是他們想藉以逃避現實和療傷的地方。
而今,表面上的傷口已經癒合結痂,但是心中的傷痛還是像一道深深的裂縫,永遠也無法填滿,只有時間……能夠救贖,能夠令他們暫時地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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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穗……穗穗……」
顧葉夫溫柔的叫喚,是穗穗在夢境裡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恍若天籟之音,從天堂傳到地獄,一聲又一聲,帶領著迷途的穗穗從夢境裡走出來。
她慢慢地張開眼,第一眼就看到了聲音的主人。
「穗穗,你沒有事了。」顧葉夫輕輕地對她說,握緊她的手。
「大鬍子……」穗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靜靜地感受對生命的感激與珍惜。這是一個生命的起點--她曾經死過,在他的眼底又重生了。
「穗穗,你這個傻瓜!」當她昏迷的時候,他心裡累積了許多話想說,但此時面對著清醒的她,卻只是脫口說出這一句。
「我怎麼在這裡……」環顧四周雪白的牆壁,穗穗一時間想不起任何事情來。
「你被人在背後捅了一刀,幸好沒有很深,再多幾吋,你就要躺在太平間了!」平時他是個溫柔又有耐心的醫生,從來不會對病患說出這樣的話,但遇上穗穗,他的耐性總會突然消失。
「是啊……我實在太大意了,幸好你不在那裡……」穗穗慢慢地想了起來,也不禁替自己的魯莽和大意捏了一把冷汗。
「笨蛋!」顧葉夫又笑罵了一句。
「你還要罵幾次啊?是不是罵我罵上癮了?我是病人耶!」穗穗大聲抗議,但一提氣,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
顧葉夫疼惜的看著她,但想到那驚險的圍打畫面,難以壓抑的怒氣又油然而生,劈頭又是一頓罵。「我還沒罵夠呢!你以為你是誰啊?是行俠仗義的女英雄嗎?你媽媽真是把你生錯性別、投錯胎了!你根本就是一個比山上的猴子還要野的野女人!」
穗穗怔怔地看著他。「你……你怎麼和我媽媽罵得一模一樣?」
「有嗎?」
「再罵一次!我最喜歡聽你罵人了,拜託--」她懇求著。原來愛一個人會讓人失了心,就連被罵也甘之如飴。
「神經病!」
「太好了!」穗穗開心的說。
顧葉夫沒轍地看著微笑的她,不禁懷疑自己或許真的治癒了她的憂鬱症。因為穗穗雖然受了傷,卻還有如此燦爛的笑容,是他前所未見最堅強獨立的女孩。
聽小吉對他敘述當時的情景,穗穗為了營救游美麗,不惜和四個大男人周旋踢打。如果在場的穗穗換成了自己,想必一定被打得鼻青臉腫,還是沒辦法將游美麗救出來。
當警察即將趕到的時候,穗穗聽到了叫喚聲,鬆了防備,冷不防地被一個讓穗穗打了好幾拳的壞人從背後捅了一刀。
穗穗血流如注的倒地,被送到山下一間小醫院裡急救,管區警察人手不足,只抓到一個人,其他的都作鳥獸散的逃進山林裡。
那天下午,他在家中接到管區警察的電話後,就火速趕到醫院,得知穗穗的傷勢不輕,需要即時開刀,他就將穗穗送到父親的大醫院裡,親自處理穗穗一切的醫療過程。
「想不到我一離開,你就出事了!」他搖頭歎息的說。
「誰叫你!一走就不回來了,你……你……」穗穗一時間說不出責備的話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回家看爸媽,而且,那天下山以後一踏進醫院,發現好多事需要處理,一時抽不開身回去。劉校長那裡,我已經打電話說過了。對不起,我應該好好的和你說再見。」他低著頭,滿懷歉意。
她紅著眼,不想讓他感到愧疚,只好強顏歡笑的說:「沒關係啦!而且幸好你不在那裡,否則受傷的說不定就是你……可是,我的心裡又渴望你能在,如果你沒有下山,或許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不像我,動不動就和人打架,也不管對方有幾個人,先打了再說--」
「是啊!真是野蠻,不知道將來哪個倒楣鬼會娶到你?」
穗穗斜睨了他一眼,聽他說風涼話:心裡不由得感到一陣酸楚,氣呼呼的說:「你放心!那個倒楣鬼不會是你的!」
「唉!我真替他可憐,將來你老公如果被你打傷,歡迎帶他來這裡,我一定免費給他醫治。」他笑著說。
「嫁一個會自救的人不是更省麻煩!」穗穗喃喃地說。
顧葉夫沒有聽清楚,探下身體問:「你說什麼?」
「嗯,沒什麼--對了!大鬍子,等你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幫幫游美麗他們,我不知道那些壞人還會不會回來。l穗穗憂心忡忡的說。
「游美麗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了,警察抓到他們其中一個人,現在正在追查其他的人,他們都是犯案纍纍的人口販子。那天你受傷以後,游美麗的爸爸就失蹤了。我托人帶了一筆錢給游美麗的母親,要她們母女到南部去重新生活。離婚的法律問題,我也請人幫忙處理好了。她們唯有離開那個環境,才能夠永遠脫離暴力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