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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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乾澀地醒來,男人睜開雙眼探出手去,卻沒找到以往擺放在一旁的銀水壺。迷糊地想起,這兒並非宿舍,自己也不是睡在家中,這裡是
打個呵欠,外頭的天色已經泛白,清晨寥澀的寒意讓他一抖。
下樓去找杯水喝吧!
推開棉被,男人信步走下樓。或許是時間還早,屋內不見半個僕人的蹤跡。他自在地進廚房倒了杯水,正想再繞回房間,卻停下了腳步。
是什麼理由吸引住他呢?他也說下上來。總之,憑著一股感覺,他走向竄出藥味的房門,並且悄悄地推開。
果然,那抹身影依舊守候在病人的床邊。
八成是整夜沒睡,男人猜測,並遲疑著要不要出聲……
「父親……羅曼……」。
微小的,幾乎是不可耳聞的聲音,從背對著他的人兒口中流出。那口吻是彷徨的、忽然的,也是觀的。
忽然,身影一晃,由床邊起身,湊向了病榻上垂死掙扎的男人,並低下頭去,印上一吻。
男人怒張著不敢置信的眼。
瞬間頓生的殺人衝動,使得手握的杯子發出喀喀響聲。
「誰在那兒?」
男人迅速地退開,不讓人發現自己的存在。
為什麼要躲起來呢!男人間著自己。並末做任何虧心事的自己,為什麼會認為有躲起來的必要?
因為我看到了?
緊咬著自己的下唇,男人的心中升起一股強大而紊亂的黑色亂雲,
嘶吼著,瘋狂地搗毀掉男人原有的愛憐與柔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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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恐怕我這段日子沒辦法回學校了,我家裡有許多事需要人處理。你也還有課業要上,我想你就先回去吧!」只有兩人的早餐桌上,伊凡停下刀叉,懷著歉意對渥夫說:「謝謝你陪我回來一趟。」
咬著硬邦邦像石頭的黑麵包,渥夫皺眉。「這麼糟的食物,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今天早上只有這個……」見狀,低垂著臉,頸耳處緋紅密佈,伊凡尷尬地說:「因為還要支付父親與妹妹的醫藥費,我不能不縮減支出……」
「你這麼缺錢用?需要多少,我派人送來。」錢是小問題,渥夫揮揮手表示。
「不!」伊凡立刻抬頭。「日子還過得去。學長的好意我心領了。」
「你不必同我客氣。」撇唇,渥夫遞了個不解的眼神。
伊凡搖頭,再搖頭說;「不是的,我不是在跟學長客氣。我是真的不需要。
放棄這份早餐,渥夫把刀叉一擺,整個人往後靠在椅背上,雙手拱在桌面,冷冷地說:「怎麼?用我的錢,你會有麻煩!我以為咱們是朋友,沒必要分那麼清楚,原來是我在自作多情嘍?」
緦覺得渥夫神色有異,好像很不耐煩樣子。是不是自己麻煩他太多事,而現在又不識好歹地……所以……他覺得厭丁!
伊凡不知道朋友的界線在哪裡!
該依賴到什麼程度,該保持什麼樣的距離,才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包袱、是累贅、是想切割掉的存在?他很珍惜自己少數的幾份友誼,正因為稀少二旦失去,自己就沒有其他能分擔喜憂的友人了。
不能濫用他們的好意、不能太軟弱地靠在他們身上,得自己想辦法解決。
「學長,你誤會了。如果我有困難一定會找你幫忙,現在是……還沒有這個必要。」伊凡勉強地扯扯唇角。
「……沒有必要?那就讓它變成有必要。」渥夫在嘴巴中呢喃著。
隔了段距離,聽不清楚的伊凡,睜著眼問:「你了什麼?」
翡翠雙瞳發出了冷硬的光芒。
伊凡坐立不安。
「沒,自言自語而已。」彷彿過了很長的一刻,渥夫才淡淡地說:「伊凡,我忘了問,你和伯爵是什麼關係!」
「關……系?」伊凡一笑。「你不是知道的嗎?伯爵收養了我,我們是養子與養父」
「你和他上床了嗎?」
眶當,落地的刀叉發出刺耳的響聲,伊凡驚訝的臉色比牆壁還白。「學長。」
「他為什麼要收養你?是把你當成真的兒子嗎!還是看你年紀小、長得可愛,所以收在自己的名下,白天是父子,晚上就誘拐你到床上,對你說著言不由衷的愛語,讓你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其實,你根本就是伯爵養的小寵物吧!」
伊凡抄起手邊的水杯,往渥夫的方向一砸,並未刻意瞄準的杯子落在渥失身後的地面粉碎,但渥夫渾身都濕了。
「你再說一字侮辱我養父的言詞,我不只要和你斷交,而且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氣得發抖,伊凡黑瞳內的怒火狂燃。
但這頭的渥夫也不遑多讓,憤怒而全張的瞳,閃爍著駭人的光芒。「我可是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你吻了他。」
空氣狠狠地撕裂開來。
伊凡倒退兩步二手掩著嘴。「那時候……是你在門外!」
「因為這樣,所以你才把奧古史坦家當成你最重要的東西是吧!你貪圖什麼!那傢伙已經快死了,這個家快倒了,他不可能再疼愛你了吧!那就捨棄這裡,跟我回——」
「是我!」
渥夫伊凡難得的怒吼一震。
「是我去吻他的,是我擅自愛他的,全是我的不對!養父他對我就真的只是父子之情而已,不是你所想的那種齲齪的關係!我們沒有!一伊凡撇開頭:「你可以對我歧視、對我侮辱,但不許你說一字關於父親的壞話。」
「你騙我的吧!到現在你還想替那傢伙圓罪!」
一怒視,伊凡斬斷渥夫所有的希望說:「我有必要騙你嗎!你不過是朋友而已。」
空氣凝結著。
嚥下這最竅困的一口氣,渥夫讀出伊凡的認真,伊凡也讓渥夫再次看清
你的心中,已經沒有容納我的空間了嗎?伊凡。
那就殺了我吧!殺了我,殺了佔據我心中的你,殺死我對你的愛呀!
既然對我殘忍,就別半途而廢,一刀刺死我?
僵著下顎,渥夫閉上眼睛,咬牙問道;「你就這麼樣地愛他嗎!」
伊凡轉過身去,背對他說:「那不關你的事。」
一刀。
「回答我!」
「是,我愛他!你還想聽什麼!」
又一刀。
「你能理解絕望是什麼滋味嗎!你能知道當有個人對你什麼都不要求,只想拯救你的時候的那種感動嗎?你曾經有過深愛一個人,而不想有任何回報的心情嗎!我知道養父愛我,他的愛不是你所想的那種低等的愛,他無私地愛著我,所以我愛他?」
為什麼死不了?
渥夫茫然地張開眼。「夠了。」
但伊凡還沒說夠。
「我對他的愛,並不是想要他抱住我,或是……」
揪住自己的衣襟,伊凡瘖啞地低語著。
「我發誓,我絕對沒有那種污穢的想法,我只是……他對我來說已經超出了一切,他就像我的父親、母親,師長、神,所有的所有的存在。你不能瞭解吧!我想你不懂的。」
我懂。多麼地諷刺,你這樣血淋淋地把我的心踐踏,我卻懂得,你所說的一切。伊凡……跟前也有個男人,被你所傷,卻還是把你視為一切的存在,這些你又知道嗎?
「如果你即將失去最重要的人,看著他在你面前流逝生命,你還能壓抑得住自己嗎?我只是想偷一點點的記憶,在他……離去之前。」伊凡哽咽道:「我以為沒人會知道的。」
上天,對我們倆,作了件惡劣的事。
「你可以責備我的不知羞恥,但請不要辱罵我的父親,他是我此生的恩人,也是我一輩子都將摯愛的人。」伊凡以氣力全失的聲音說:「……拜託你。」
「我不會說的。」夠了,太夠了。渥夫聽見自己的心頭千瘡百孑L地冒著血水,汨汨地流動著,點滴地消失著。
「謝謝……學長。」
「你不用向我道謝,我:不過』是你的『朋友』而已。」自嘲著,渥夫移動雙腳,往門邊走去。「我回學校去了,如果……算了,沒事,我走了。」
「學長廠
伊凡在身後叫住他。
渥夫回頭,望著那殘酷而美麗的人兒。血在心中已經停止流動了,而愛……什麼時候才不會再令人痛苦呢?
「我們還是朋友吧廠
宛如即將遭到遺棄的小狗,伊凡惶惶不安的黑瞳,掩不住憂心。
這時候要是猛力地推開他……
一定會很精彩吧!
等待已久的報復時刻到了。真心忖出所有的信賴,真心相信他是朋友,對他有著依戀的倔強百合。
折下那纖細的枝,殘忍地蹂踽著!
「噯,朋友還需再三確認的嗎?」
聽著自己開口、聽著自己說話,聽著自己撒謊,人類是種比想像中還能更殘忍的生物。渥夫最後送上微笑說:「我會是你永遠的朋友,伊凡,有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
伊凡也跟著他笑了。無辜而無知。
「路上小心。」
馬車載送著傷痕纍纍的男人往前奔。
男人的身體並沒有受傷,受傷的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