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安琪
「我剛下飛機,荷蘭那邊的工作提早結束了。」江瀚海心不在焉地回答,手裡的動作一刻也沒停止。
「能不能請問一下——你在做什麼?」姚智璜看他像尋找什麼寶物似的,不禁感到好奇。
「我在找一卷拍過的膠卷,放了大概有五年了,但一直沒沖洗。」江瀚海邊找邊回答。
「既然放了那麼久,幹嘛不洗呢?」姚智璜嘀咕著,走到專門放置膠卷的冰箱前,拉開門,從角落取出一卷封在防潮袋裡的膠卷扔給他。
「是不是這卷?」
「但我是放在抽屜裡——」
「前年年終大掃除,我整理抽屜時發現這卷膠卷沒沖洗,本想問你怎麼處理,因為你不在,所以我就先冰到冰箱去,後來我也忘記了,剛才你提起,我才想起來有這回事。」
「真的?快把膠卷給我!」江瀚海神色緊張地朝他伸出手。
姚智璜將防潮袋拋給他,江瀚海打開防潮袋,取出膠卷細細檢查了一會兒,然後道:「我要先將這卷照片衝出來。」
從外觀無法判別膠卷是否已經損壞,所以他還是決定先將照片洗出來再說。
「現在?」姚智璜吃驚地瞠大眼。「你不是剛下飛機?不先回去休息行嗎?」
「這件事比休息更重要!」
若非為了想見心底深藏已久的身影,他也不會馬不停蹄地從荷蘭趕回來。
「可是——」
「有什麼事,等我出來再說!」
江瀚海捏緊那卷膠卷,走向辦公室後頭的沖片室。
無論如何,今天他都要把這卷膠卷洗出來!
究竟——那卷膠卷裡拍攝了些什麼,讓他非急著洗出來不可呢?
答案,在三個鐘頭之後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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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你真洗出來啦?」
姚智璜雙手撐在桌上,費力仰頭打量那排晾在鐵絲上的照片。
他不像江瀚海擁有近一百九的身高,因此吊在高處等待風乾的那一整排照片,他確實「只能遠觀,不可褻玩焉」。
這卷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人——一名年輕女子。
人耶,海居然拍人!姚智璜暗自稱奇。
那名女子溫婉秀致,不管或站、或坐、或笑、或嗔,都有不同的風情。
姚智璜最喜歡其中一張,那名女子站在開滿油桐花的小徑上,滿臉笑容地望著鏡頭,眼裡有著嬌羞與溫柔的神韻。
那是望著自己心愛男人的柔情目光!
「這是誰呀?還挺漂亮的!」他好奇地問。
江瀚海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回答:「一位老朋友。」
「少來!我可不是第一天認識你,看你如此重視這些相片,就知道這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絕對不輕。其實,你很在乎她吧?」
這回,江瀚海沒有回答。
姚智璜又自言自語地咕噥:「不過真奇怪哪!放了五年的膠卷,居然沒變質,洗出來的色彩還這麼鮮艷漂亮。難道那個牌子的防潮袋,真的這麼有用?」
關於這點,江瀚海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難道這是上天的旨意?向來堅信無神論的他,第一次有了這麼荒誕的想法。
取下已晾乾的照片,望著照片巧笑倩兮的身影,他的眼神轉柔了。
好想念她!他……真的好想見她!
不知她是否安好?
「或許我該休個長假上山去……」他兩眼盯著照片中的人兒,喃喃自語。
「什麼?!你要休長假?!」姚智璜聽到他的自言自語,大驚失色。「不行不行!接下來還有好幾件案子得接著拍,沒時間讓你休假,當心那些大客戶翻臉呀!」姚智璜呱啦亂叫。
「是嗎?我不在乎!」江瀚海地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逕自轉身走向門口。
奇怪!以往他對攝影的熱忱,好像在此時消褪幾分,或許是開始對流浪的生涯感到厭倦,現在他只想做兩件事:一是好好休息,二是找到五年前的戀人。
「沒錯!」姚智璜跟在他的屁股後,激動地揮舞著雙手。「你也知道的,紐西蘭政府從去年就極力邀你到南極拍一組企鵝生態系列。另外,你還得替世界保護動物組織,到肯亞拍攝花豹迷蹤專輯。還有光年出版社也請你到青康藏高原拍——」
江瀚海陡然停下腳步,姚智璜煞車不及,差點撞上他。
「智璜,我有個好主意。」江瀚海朝他露出一抹過分溫柔,而顯得有點奸詐的笑容。
「什……什麼?」他的笑容讓姚智璜的神經全部繃緊。
「我們何不丟兩台相機,讓企鵝和花豹互拍?你說這個主意怎樣?」
「什麼?!」
在姚智璜震天撼地的驚叫聲中,江瀚海瀟灑地轉身翩然離去。
想當然耳,短時間內他不會再出現在這裡。江瀚海決定的事,向來沒有人能左右。
如果連他最愛的攝影都留不住他,姚智璜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能留下他?
只是……他該怎麼跟那些出資的大老闆們解釋?
「海!我——我會被你害死!」
姚智璜跳腳猛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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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車行駛在五年前曾經走過的山徑,江瀚海感覺路面似乎寬敞了些,以前僅可容一輛車通行的道路,現在能讓兩輛車錯車而過不成問題。
五年,足以讓滄海變成桑田,更何況是一條道路?
又往前行駛了一段路,一塊寫著「桐雲居」三個大字的木牌,矗立在岔路旁。路旁還闢建了停車場,停車場前有立一塊木牌寫著:
山路狹窄,請在此停車後步行上山。
江瀚海更感驚訝,五年前可以開車直上山頂時,就沒多少遊客了,現在要求大家走路上山,還有人肯來嗎?
出乎意料的,停車場裡不但有車,而且還有四、五輛之多——而今天甚至不是例假日!
他半疑惑地停好車,依照指示徒步上山。
順著小徑而上,大約十分鐘之後,道路兩旁的樹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叢叢美麗的花卉,綻放著各色鮮艷的花朵,因為從事多年的攝影工作,江瀚海自然而然認得不少植物。
他認出那些花卉有最常見的非洲鳳仙、四季海棠、繡球花和一些較少見的山茶花、醉蝶花以及紫籐。
這些景象都和五年前差不多,只是花卉的種類有些許改變。再往前走一段路,他發現眼前一片空曠,以往茂密的林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燦爛的紫,他趨近一看,竟是熏衣草花田。
不只熏衣草,旁邊的田畝裡,還有許多可供入菜的香料植物,這些根本是五年前沒有的!
她居然辦到了!在這裡種植她喜歡的香草與花田。
五年的時間,這裡究竟改變多少?而她——又改變多少?
他為她的執著與努力感到敬佩,但也感到悵然。因為他沒能留下來,陪她共同打造這一切。
他怔忡地又往上走了一段路,一眼便看見一道小小的身影,提著小竹籃,正在一畝草莓田里摘草莓。
不過,這道身影並不是他急欲一見的她,而是一名年約四歲的小女孩。
不知道這是誰的孩子,小女孩背對著他,他也看不見她的長相。
她身上穿著一襲淺藍碎花的小洋裝,兩條鬆鬆的帶子在腰後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而柔細的黑髮則綁成兩條辮子,並在左右耳後各繞成一個圈,還扎上淺藍色的緞帶,光從背影來看,就是個非常可愛的小女孩。
雖然不是記憶中的「她」,但熟悉的感覺卻不斷湧入他的腦海。
他記得「她」的模樣,還有那張巧笑倩兮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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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站在紫籐花叢中,用一把小剪刀,連同枝幹小心地剪下花卉,然後輕輕放進手腕處提掛的籃子裡。
她像對待易碎的珍寶般,小心翼翼的舉動,讓他覺得相當有趣,不自覺拿起相機,連續拍下數張照片。
不知道為什麼,那名年輕女子眼神的專注,讓他克制不住拚命按下快門。
相機快門的喀嚓聲,驚動了那名年輕女子,她終於發現他的存在。
「你——」她似乎嚇了一跳,臉上有種緊張無措的慌亂。
「對不起!我叫江瀚海,是個攝影師,剛才看妳採花時專注的樣子覺得很棒,所以沒經過妳的允許就拍下,希望妳不要介意。」
「噢,不會的。」那名年輕女子立即釋懷,並露出笑容:「你好,我叫向依儂。你……剛才說你是江瀚海?就是那個遊走世界各國的名攝影師嗎?」
以前他在台北市立美術館辦攝影展的時候,她還去參觀過。他的作品充滿蒼勁有力的生命力,每幅她都好喜歡。
「妳聽過我的名字?」江瀚海有點驚訝。他的名氣有這麼大嗎?連這種窮鄉僻壤都知道。
「當然!」向依儂興奮地說:「我還買了你的攝影專輯呢,但書上沒有你的照片。」說著,她疑惑地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