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夏嵐
她想告訴父親,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與他無關。
是她不乖!是她不聽話!她要是聽母親的話待在家裡,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但她的身體愈來愈輕,意識愈來愈縹緲,愈來愈……
漸漸的,黑暗將她吞蝕,她再也無力替他辯駁。
☆☆☆☆☆☆☆☆☆☆☆☆☆☆☆☆☆☆☆☆☆☆
床上的身子極不安穩地掙扎扭動著,極力想自惡夢中脫困。
「求求你們……不要罵他……」
夢囈重複著當時來不及說出口的話,然後,她自夢中驚醒,背脊滿佈汗水,濡濕了衣衫,也濡濕了床單。
秦蝶衣揩去了滿臉的冷汗,深深地喘息著。
這惡夢……看來是要纏她一輩子了!
多少次午夜夢迴,總以為醒過來就沒事了,然頰上那片不平滑的肌膚,隨時提醒著她,一切,還沒過去……
十八年的光陰流轉而逝,她卻依舊走不出這痛苦的牢籠,一再地受著折磨。
起身下了床,她光潔的腳丫子踩著銀白色的月光來到窗前。月光灑落在她白皙的肩頭,讓她看來就像灑上了銀色粉末般耀眼。
她該是耀眼的!只要沒有頰上這駭人的傷疤,她絕對是耀眼的!
垂下眼睫,思緒再度倒轉至懵懂的年紀,那殘忍的事件發生之後……
☆☆☆☆☆☆☆☆☆☆☆☆☆☆☆☆☆☆☆☆☆☆
「老天爺,求求你保佑小衣……」岳湛臣瑟縮著瘦小的身子,蹲坐在急診室前的長椅旁,口中喃喃地祈禱著。
「你少在那兒貓哭耗子了!要不是你帶壞我們家蝶衣,她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葉橙香絕對無法原諒這個傷害自己寶貝女兒的兇手。
「我不會再任性了……老天爺……救她……求求你……」對於葉橙香的漫罵,他不為所動,仍是雙手緊握地祈求著上天。
「你這臭小子,我們家蝶衣要是出了事,我要你拿命來賠!」
秦世風忍受不住女兒受到傷害的打擊,也不管岳湛臣只是一個年僅七歲的小男孩,一把就揪起他的衣領,將他提得老高,臉上儘是駭人的戾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知道再多的對不起,都換不回已經造成的傷害,但他只能道歉。
「哼!我老早就看出你不是什麼好孩子了,偏偏我們家蝶衣就是傻,一天到晚跟著你,也不管有多危險,結果,瞧你是怎麼待她的,你竟然用沖天炮射傷她!」
葉橙香不明就裡便定了他的罪,她認定了依秦蝶衣膽小怯懦的個性,是不會自己去點燃沖天炮的。
岳湛臣也不作解釋,他知道這回自己真的是犯了錯,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一個可能讓他失去小衣的錯……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與她的交換,只求老天爺別帶走小衣。
過了好久好久,終於,手術燈熄滅,醫師走了出來,秦家父母立刻衝上前去。
「醫生……」他們的眼裡滿是憂心。
「手術很成功,她沒有生命危險了,只不過……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她的臉上可能會留下不小的傷疤!」醫師宣佈道。
「天啊!她是那麼愛漂亮的小女孩,怎麼會……」葉橙香心碎地埋首痛哭。
「沒事就好……保住了一條命就好……」秦世風安慰著妻子。
蜷曲在一旁的岳湛臣,終於忍不住落下一顆顆淚水。
小衣沒事了……沒事了……
☆☆☆☆☆☆☆☆☆☆☆☆☆☆☆☆☆☆☆☆☆☆
緩緩睜開雙眼,秦蝶衣四下張望。她在哪裡?為什麼她的左臉這麼痛呢?
「蝶衣,你醒了。」葉橙香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緊緊抱住女兒嬌小的身軀。
她差點就失去了這個寶貝女兒啊!
「媽媽……」她有滿腹的疑問,但才開口便牽動了左頰肌肉,痛得她立刻噤了聲。
「乖,不要說話,好好休息。」
葉橙香看見女兒隱隱皺起的眉頭,輕撫著她的髮絲,要她多休息。
秦蝶衣聽話地閉上雙眼,卻沒有睡著。
湛臣呢?
她犯了那麼大的錯,害他被爸爸媽媽修理了一頓,他還會原諒她嗎?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怎麼了,是不是傷口疼?」看見女兒的眼淚,葉橙香一陣心急。
秦蝶衣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流著淚。
傷口是疼,但她的心更疼!
她好難過!好害怕再也無法和湛臣一起玩耍了。
不要!她不要他不理她,他們要一輩子當好朋友的……
☆☆☆☆☆☆☆☆☆☆☆☆☆☆☆☆☆☆☆☆☆☆
隨著時間過去,秦蝶衣臉上的傷勢逐漸好轉,心裡的傷口卻逐漸擴大。
回學校上課後,她臉上的傷疤讓她成了同學們爭相嘲諷的笑柄,使得她的生活開始墜入了地獄般的痛苦中。
同學們總是討論著她的模樣有多麼可怕,彷彿她是受了惡魔烙印的妖孽。
她做錯了什麼嗎?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傷害她?
望了望平日跟她最要好的小晴和小夜,她們看她的眼神也不再像以往那麼友善,反而帶著恐懼,頻頻閃躲,不斷迴避,彷彿她是多駭人的東西似的。
那他呢?
會不會也害怕她、討厭她?
她抬眼搜尋著他的身影,終於在角落對上他的眼神。那是她在這寒冷的空間裡,唯;感覺到散發暖意的眼神。
太好了!他沒有嫌棄她。
岳湛臣本想靠過去和秦蝶衣說幾句話的,但他小小的腦袋裡,實在想不出該如何請求她的原諒,只好一直傻愣愣地坐在角落。
秦蝶衣起身,正打算朝他走去,母親的叮囑卻在此時倏地躍進腦中——
「記得,別再和岳湛臣來往了,天曉得那惡魔般的孩子又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聽到了沒?」
「為什麼?」她喜歡湛臣,為什麼不可以找他玩?
「你乖乖聽媽媽的話,別接近他就是了。」葉橙香換上嚴厲的面容叮囑道。
「我知道了。」她只能無奈地應道。
即便不明白母親的用意,但她知道她該聽話,因為她的不聽話已經犯了一個大錯,她不能再不聽話了!
乍然止住腳步,她別過頭去。
媽媽說不能和他說話呀……
沒想到,她的動作卻讓岳湛臣解讀成另一種意思。
她真的怪他了!真的不原諒他了!
岳湛臣眼神一黯。從沒想過被她討厭的感覺,竟是如此難受……
☆☆☆☆☆☆☆☆☆☆☆☆☆☆☆☆☆☆☆☆☆☆
因為母親的交代,秦蝶衣開始刻意地漠視岳湛臣的存在,於是,無論是他的好意抑或是他的關心,她全躲開了。
她不知道心裡那絲不捨是為何,只知道他們之問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沒有嬉笑打鬧,只有刻意拉開的距離,以及漸行漸遠的無奈。
但,隨著時間過去,他的關愛不減,始終如一,這讓她陷於兩難,母親的叮囑和心中的想望,著實令她難以抉擇。
他從未有一天間斷過對她的保護,即使生病,也會堅持來上課,就怕自己一不在,她便會受人欺凌。
多少次她想對他道聲謝,但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們曾經是那般的要好啊!
「岳湛臣,你是不是喜歡秦蝶衣啊?否則為什麼老是替她出頭?」日子久了,幾個同學開始瞎起哄。
「不關你們的事,反正我就是不准你們欺負她。」他沒去思忖太多,只是不希望他們總是找小衣的麻煩。
同學們見自討沒趣,一哄而散,留下兩人。
「你沒事吧?」他仔細審視著方才又遭到欺凌的她。
搖了搖頭,垂首已然成了她面對他時的招牌動作。她就是不想用這駭人的傷疤面對他。
「沒事就好,快放學了,等我把黑板擦乾淨,就送你回家。」
五年來,即便在回家的路上,她總是沉默以對,他仍是每日每日地與她同行,一路上還卯足全力地說笑話討好她,直到看著她進入家門。
像是有著不言而喻的默契般,她會刻意為他放緩腳步,讓他能跟上她;而他也會配合著她。
整理完黑板,他背起書包,小跑步地跟上已先上路的她。
「好快喔!就要畢業了,班長也開始在調查畢業旅行的人數。這次你去不去?」
五年來,大大小小的遠足,她總是缺席。
他知道她是考慮到和同學相處互動的問題,因此各種活動,能避免的就盡量避免。
「這是最後一次大家一起出去玩了,你……不去嗎?」他真的希望她可以參加。
秦蝶衣低歎一聲。他不是她,不會明白她的痛處、她的顧慮……
「我知道你想去的,我一定會幫你,相信我。」
他在心中下了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卸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