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惟櫻
下面的話總會在他適時的驚醒中斷去,他拒絕聽。
努力地再次試圖吃下點東西,但一見到食物就反胃。胸口好似被什麼壓著,本能地抗拒著進食。
這樣的日子也有過,十年前煉雪走後。但那時有沉重的家族擔子背著,他強迫自己進食,又私下找醫生打點滴,活著是一種任務。之後進了監獄,將一族的命運交給小狐,心倒也慢慢解脫開來。小狐說:「你去服刑,我來行惡。」他當時真的好感激,很多事他知道該做,但做不來,血脈相連的族人、他從小的教養,令他做不了決斷,小狐願意替他做,真的是委屈她了。
不過,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了。找不到生存的理由,除了煉雪。做為羽山正人,是一個再貪婪任性自私不過的男人,不要什麼責任、手足,要的就只是煉雪。這不是他選的,也不是別人強加的,只是跟呼吸一樣,自然而必須地存在於他的生命中;失去了,也就沒有生命了。
煉雪不會懂,他也不要她知道。
煉雪就該無拘無束地活著的,他不要自己成為她的責任、她的伽鎖。
如果在結局出現之前,他就消逝會怎樣?永遠做為煉雪深愛的一部分而存在著,會不會更好?這樣有一天,當煉雪要做出抉擇時,就毋需說抱歉了。
放棄進食,他靜靜地躺在床上,任黑暗一點一點淹沒自己。
第十章
看著躺在醫院病床上靜靜打著點滴的羽山正人,煉雪的心己疼得忘記了哭泣。
大夫說這是厭食症,當了這麼多年醫生,她自然也明白這是情緒上的問題。
還是不快樂嗎?和她在一起也不會覺得幸福?而她卻一直覺得如至天堂,以為得到了最圓滿的幸福。
是誤會?還是她並不是他所需要的那一半?
可是就算這樣,她還是不想放手啊!
年少時,愛得恣意輕狂,沒有靜下心體會這份感情就已遠走他鄉。時間也成了最好的療傷藥,以為有了工作和女兒,或擁有男朋友的點綴,生活圓滿不過如此。
可現在不同了啊,再次的愛戀,一樣的真,一樣的全心全意,卻是第一次學會靜下心來,想這樣擁著他,想現在和未來的日子裡,兩個人能一起歡樂、一起悲傷,天長地久。
是,天長地久呵!從來以為最要緊是現在,不去想將來;從來以為「永遠」是哲學上的名詞,但是想和他在一起,永遠在一起,真真實實是發自內心的熱切希望。
她總是瞄準目標就全力以赴的,可現在卻好無力,要怎樣才能讓他敞開心扉啊?而不是一個人獨自地承受。
「喂,別在我面前擺這副死樣。」輕鬆自在的女音在耳邊響起,熟悉的輕諷語氣。
茫然地抬頭看,是小狐。背後還站著總是形影不離的刀刀,俊美的少年已長成美男子,這麼多年,小狐身邊的美男走馬看花地換,刀刀算是一棵常青樹了,大概與他的廚藝有深切關係吧!
沒力氣追問他們兩人不期而至的原因,只是緊緊將目光鎮定床上那張蒼白的臉,好瘦削,心還是好痛。
「嘖,兩兄弟唯一的相似處——悶騷。」小狐自顧自地拿起床頭別人探病送來的大紅蘋果,張口就打算咬。
刀刀很習慣地將其奪下,轉身出去。
「嘿嘿,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吧!」
小狐不死心地辯護,刀刀已頭也不回地走開。
煉雪懶得理這對活寶。
清清嗓子,小狐擺出一則不堪忍受的模樣,「其實我覺得不要活得太認真啦,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死就死。」先傳播一下自己的信仰,看煉雪懶得理會的樣子,不情願地遵守那人的委託。
「羽山正人看起來很堅強吧?錯,脆弱死了,又是天生的濫好人。別人給他一件看起來無堅不摧、百毒不侵的宗主外衣,就乖乖地往身上套。所以人的幸福是跟腦子成正比的呀!」
接過刀刀削好皮的蘋果,咬一口,繼續說。
「你知道吧,他老爸在他小時候愛上一個狐狸精,又被那個狐狸精始亂終棄。當然,那個狐狸精就是我媽啦。羽山家一大幫沒用的人就指望著他一個,要把他洗腦成無情無慾、只有責任感的人……真是,也不懂得先安撫一下喪父的脆弱少年心,而且他們家那堆爛攤子,表面光鮮而已,聰明點的,找個人來代理不就好了?死守那老一套忠信禮義,還不是丟了自己的那份餡餅?」咬一口大的,再說。
「總而言之啦,這個人呢,大概是認為自己應該代替父親在羽山家鞠躬盡瘁,做個超級兒子、超級丈夫、超級掌門人,反正就是以他老爸為反面教材。」一口氣將話說完,好累,她真的是不適應認真的人生啊!
「嘿嘿,誰知他竟然遇上你這個小魔女,正好羽山家也到了該脫一層皮的時候,所以放棄了身上那層外衣。可能穿太久了吧,又脫得太有罪惡感,再加上你要始亂終棄啦,現在就變這樣。」將羽山雅人交代的話再三刪減,三級跳地表達完畢,小狐輕鬆自在地咬蘋果。
「我哪有始亂終棄?!」
好不容易消化掉剛才聽到的話,煉雪奮起抗議。
也許找到了事情的癥結吧,這個純善的男子,掩飾在嚴肅沉默表相下的是一顆缺乏安全感的心。這樣,心倒輕鬆多了,心疼是心疼,但終於可以對症下藥了是不是?不過——
「你給我說清楚,我什麼時候始亂終棄了?」瞪著那個只會吃的閒人,煉雪問。
「咦,你不是要拋棄事業,尋找第二春嗎?」小狐瞪大無辜的雙眼。
煉雪殺氣騰騰地站起。
「喂,不要老羞成怒喔!你自己突然丟掉以前愛得要死的工作,又跟了個野男人路上跑下,人家會怎麼想?當然覺得你是喜新厭舊、朝秦暮楚羅!危機感一生,啊,生命也了然無意義啊!」吟詩般地說完最後一句,小狐向刀刀沒以懇切目光——我還要吃。
「他是我最愛的男人耶,工作怎麼可以和他相提並論?白癡也知道啁!」火大地對著小狐大吼。
「咦,你不說,人家怎麼知道?再說,可以換工作就不可以換男人嗎?」
「屁!活的怎麼和死的比?我一生一世只認準了這個男人!」煉雪大吼。
「呃,這個,麻煩你的炮偏一偏方向,正主兒在那邊呢!」
小狐手指輕指,煉雪順勢一看——羽山正人不知道何時已經醒了,半躺在床上,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你們出去。」手往門外一指,她必須現在和他把話說清楚。不管他現在以為什麼,都必須把他的心情全部明白地說出來。
小狐和刀刀樂得輕鬆,乖乖離去。
深吸一口氣,還是沒辦法壓抑自己的情緒,不管了,就讓它爆發吧!
「我愛你,儘管你悶騷、從不表達,又總是責任第一,隨時可能為了他人而把我拋下。」不理會羽山正人欲言又止的模樣,煉雪擺手。「我先說,說完了,你也要把悶在心裡的話老老實實地說出來,我痛恨這樣捉迷藏。」
「我愛你,儘管每個人都說我們不適合,不過,不適合是什麼?出身不一樣?興趣不一樣?性格不一樣?那又怎樣!我愛你,不是包容,不是忍讓,我只是覺得你身上的每一點我都好喜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沒有安全感怎樣?我也經常沒有啊,你有話從不坦白說,又那麼有責任心,以前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妻子,我也擔心啊,可是我知道你愛我,現在你和我在一起,我就拚命賴著你,我只想抱你、吻你,其他我不要,也要讓你只要我一個。」
「我是換工作了,可不代表我也會換男人好不好?我每天也都換衣服啊,你也是啊,那我是不是要擔心你天天換女人?」
「正人,請你坦率地愛我好不好?你反對、你喜歡,請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很自私,只知道愛你,為自己而愛你,因為我要我的生命裡有你,其他的,我真的不管。所以你也要自私,不要管那麼多,要愛我、要我愛你,都是應該的呀!我求你,別壓抑自己,別折磨自己,我好怕,好怕再看見你開始的樣子,我不能沒有你啊!」
淚已佈滿了臉龐,也喊得聲嘶力竭,還是唯恐表達得不夠。怕失去啊!
病房裡,靜悄悄的。
羽山正人蒼白的臉上,慢慢地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
煉雪放鬆自己走過去,捧著他的頭,心疼地吮吸著他的淚。
還是一片悄然,空氣裡卻有什麼在改變。
「你不會覺得傑奇更適合你嗎?」
良久,羽山正人啞澀的聲音打破寂靜,儘管有她的大聲宣言,還是學著開始表達,因為這是最深切的恐懼啊!
「愛一個人怎麼會有適不適合的問題?我只是不自覺地愛你,我也不覺得我們不適合呀,我還覺得我們是天生一對耶!」看著他的眼睛,煉雪坦率地說。羽山正人忍不住一笑,天生一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