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岳盈
「今天十五了嗎?」她問。
「還沒呢,十四而已,月亮就這麼圓了。」正平朝她走近一步。
映竹全身的毛細孔都可以感覺到他的接近,裝作不經心地向旁邊挪開一步,偏過臉看他,發現他眼中閃著一絲氣餒。
真教她不忍心呀,映竹心裡暗暗偷笑。
「我不曉得你這麼詩情畫意,還會對月吟詩。」
正平聳聳肩。「你出國後,我覺得先無聊;翻翻詩集,才發現那些詩人還真會猜人心事.把古往今來的傷心人情事都道得一清二楚,無論是情中蘊景,景中含情,翻來覆去,說得人心裡也淒涼起來。『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也沒聽過歐陽修有失戀過,卻能把那份心情寫得這麼真。」
映竹聽了一怔,越發對正平另眼相看起來。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儘管接過他幾首情詩,卻以為他是胡亂抄寫,沒想到他竟有這麼深刻的體會。
見映竹好像有幾分動容,正平不禁得意。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慢奏移纖玉』、『蓼嶼荻花洲,掩映竹籬茅舍』、『竹杖瓦鞋輕勝馬』、『獨從坐幽篁裡
映竹越聽越是一頭霧水,這幾句沒啥相干的詩句,竟被正平湊在一塊。見他那張性感、豐潤的大嘴還要念個不停,她連忙出聲阻止。
「STOP!你到底在念什麼?這跟今晚的夜色有關嗎?」她滿眼狐疑。
「跟夜色是沒什麼關係,跟你有關係。」正平的表情越發地深情不悔。
「我?」映竹完全糊塗了,這幾句詩跟她有什麼關聯?
「對啊。」正平認真地點頭,悄悄移向她,富有磁性的聲音低沉如情人間的耳語。「裡面都有提到『竹』啊。尤其是那句『掩映竹籬茅舍』有『映竹』兩個字。『獨坐幽篁裡』的『幽篁』便是指竹。你瞧,不都跟你有關聯。」
「你……」映竹被他的話搞得好氣又好笑。原來是這種關聯。正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聊了?
「還有喔,」正平像個被誇讚的孩子般急於獻寶,一雙漆亮的星眸迷人地在綿密的長睫下閃動。「『百葉雙桃晚更紅,窺窗映竹見玲瓏。』及這兩句我最喜歡的;『倦枕竹下石,醒望松間月』。」
映竹他的話逗得一笑,沒想到韓愈和王陽明的詩竟是因為「竹」字被正平欣賞。
「正平……你真有意思……」她掩嘴咯咯嬌笑。「『百葉雙桃晚更紅,窺窗映竹見玲瓏』是韓愈詠百葉桃花的詩,可不是在詠竹喔。而『倦枕竹下石.醒望鬆閒月』則是王陽明《西園》裡的詩句,沒想到你有歸隱山林的打算。」
「我才不管他們是什麼意思,反正裡面有『竹』嘛。」他像孩子一樣賴皮地往她身上磨蹭。
映竹這才發現兩人站得如此貼近,一張粉臉漲得比百葉桃花還要紅,連忙退後好幾步,尷尬地清了清喉嚨。
「嗯,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喜歡《西園》裡的那兩個句子。只因為有『竹』嗎?」
正平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的慌亂,兩眼射出獵食者般貪婪異光。
「能夠枕在竹下的石頭上,透過茂密的松葉凝望月色,是多麼愜意的事啊。」
見他那雙賊眼直往她裙長及膝的大腿上瞄,映竹便知道他不懷好意。敢情他的意思是想枕在她腿上?
「你……」她羞憤交加地轉開臉,肩膀一聳一聳的。
正平見惹惱她,連忙低聲下氣地陪小心。
「那也只是我的癡心妄想。其實枕在腿上也沒什麼,我便常瞧見我爸爸枕在我媽媽腿上……」
「你還說!」
「每當我說真心話.你都不准我說。」他喃喃埋怨。
映竹實在拿他沒辦法,想轉身進屋不理會他,偏又有正經事要跟他談,只好裝作不在意。
「算了,不陪你瘋瘋癲癲。我送你到門口,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為什麼不在這裡說,要到門口說?」
「這樣可以早點把你請出去!」她嘲弄地道。
好無情喔。正平覺得心微微地發疼,但仍不死心。
「到門口的路很短,談不了什麼話。」
「我要說的話也不多。」她亮晶晶的明眸洩漏出一絲頑皮,教正平看癡了。
他從不知道映竹也有活潑開朗的一面。
她率先走向門口,正平只得跟過去。
「我想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下定決心?下定什麼決心?正平狐疑地想著,驀地一股喜悅的活泉漫向他久經風霜的心。映竹該不會答應跟他結婚吧?
可是他還沒有向她求婚呀!
「我想明天就到公司上班,你說好不好?」映竹見正平默不作聲,不由得停下腳步,側過頭看他,剛好逮到他眼中閃過的失望。
「怎麼了,不願意我去上班呀?」映竹不解地問,她還以為這會讓他開心呢!
「不,我當然願意。」正平趕緊收斂起臉上的失望表情,「我剛才還以為你說的是別的事。」
「別的什麼事?」映竹好奇地問。
「沒什麼事。」正平尷尬地轉移話題,「明天我會接你一起去公司,再安排各級主管跟你做一下簡報,你就暫時用藍爸爸的辦公室好了。」
「你叫我用副董事長辦公室?」映竹訝異。
「有什麼不妥?」正平不解地反問,「我幫你準備的辦公室還在裝潢,我知道你是學企管,在矽谷時還兼任行銷企案的執行。我不知道你希望擔任什麼職位,所以想等到你對公司有通盤瞭解後,我們再來安排。」
「我做你的上司,你不會在意?」映竹開玩笑地間。
「怎會?我像大男人主義擁護者嗎?」正平誇張地做捧心狀.「樓、藍兩家各持有公司一半股權,如果你想當總經理,我還求之不得,正好可以讓我專心管理工廠。」
「生氣啦,我開玩笑的。」映竹柔聲致歉。
正平一呆,眼中不由得流露一絲欣喜。映竹從沒這麼細聲細氣跟他說話過,就算有天大怒氣,也會化為烏有。
「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他柔情款款地說。
映竹趕緊避開他熱情的凝視,看向門口的方向,「公司有沒有打算上市股票?」
「正在評估當中,公司的業務不斷擴張,是有上市的必要。」正平在心中暗暗歎氣,映竹現在可會拿公事搪塞也了。
「嗯。」她輕應一聲,「正平,門口到了。」她對著還發呆的正平說。
正平抬頭一看,果然見到精鋼製成的雕花大門。唉,路再長也會有盡頭,何況是這麼短的距離。他不情願地經過映竹,打開偏門的彈簧鎖。
「正平,為什麼你每次都走大門,而不穿過兩家相隔的灌木叢?」這個念頭從小就困擾映竹,她也曾想過穿越灌木叢去找正平,但是大人從沒這麼做過,她這個小淑女自然不屑為之。
「我沒想過。」正平愕然回答,眼光飄向修剪整齊的矮灌木,為何他以前從沒想過穿越那道矮灌木去找映竹?
那麼做雖然是挺方便的,但好像有點偷偷摸摸。他心裡如是想。
「為什麼問?」他不解地看向映竹那張白淨柔和的臉。
「沒什麼,只是好奇而已。」映竹眼中盈滿敬慕,這就是她認識的樓正平,光明正大、不欺暗室,明明是最方便、簡捷的一條路,他卻連想都沒去想過。
看來她以前是錯估他了,白白浪費了這些年。
「我可以吻你嗎?」沐浴在月光下的映竹,一身米白色的洋裝,在夜風輕拂下,如欲翻飛昇天的仙子,看向他的眼神又盈滿似水柔情,更勾動他滿腔的渴望,讓他有一親芳澤的衝動。
「不可以。」她愣了一下.兩點暈紅在雙頰擴散。
正平有些失望。他不該問她的。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只吻過兩個女孩,但有些事是男人的本能該知道的。女人在矜持之下,多半不會答應男性莽撞的請求。下回他一定不問了。
「明天見。」他戀戀不捨地瞧著她柔軟的紅唇,無精打采地轉身離開。
又是一個漫漫長夜,夢裡的映竹可會允諾他熱情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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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竹走進父親的辦公室,淡雅的玫瑰香味飄人鼻內。順著花香看過去,紫檀木的矮桌上擺了一瓶橘紅色的玫瑰花。
她不必問也知道是正平的傑作。
探深呼吸了一口玫瑰香味,她挺直背脊穿過房間,走到桃花心木辦公桌後,將手上的黑色公事包放在收拾得一塵不染的桌面,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全家福照片凝神細看,頓時百感交集。
「藍爸爸再休養半個月就會沒事的,醫生說只要按時吃藥,很快可以恢復健康。」跟在她身後進門的正平柔聲安慰她。
「我知道,只是一時有所感觸。」映竹輕歎一聲後回答,「爸爸在我心裡一直是個打不倒的超人,沒想到他也會有病倒的一天。對了,我還沒謝謝你這些年來對家父、家母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