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李馨
仇烈霄瞅著她,「為什麼叫我大個兒?」
「你本來就很壯,叫你大個兒不好嗎?」寒致學不解地眨眨眼,「我不喜歡你的名字。仇烈霄這三個字給我一種殺伐血腥的感覺,太激烈,所以乾脆叫你大個兒,又親切又響亮,好不好聽?」
仇烈霄咀嚼著這通俗平凡的別名,咧開了嘴:「好聽,我喜歡。」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謝謝!」
「你怎麼又向我道謝。」
「因為以前沒有人給我取過小名。」
「怎麼會?我爹娘呢?他們都怎麼叫你?」
她的無心之問,令仇烈霄陷入那段晦澀的記憶裡,他沉忖了下,才說:「我出生於烈火連天的正午,我娘告訴我,她生我的那天,族內發生火災,燒燬了族中大半房舍,我爹為了救火也葬身火窟內。遠遠望去,正如你所說的烈焰焚九宵,我的名字由此而來。所以我沒見過我爹,而我娘自我爹死後,更失去了生意,我從來沒見她笑過,也不曾聽她替我取什麼小名,她總是連名帶姓稱呼我,要我牢記那場拆散我一家的火災。」
寒致學為之黯然,好半晌才開口:「我想,你娘一定很愛你爹。」
「不,她恨他。」仇烈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般,不見絲毫激越。「她恨他明知去只有死路一條,還狠心拋下她去救兩把沒有生命的劍。」
「寶劍?」她輕聲問。
仇烈霄垂眸,不知對那段過去是恨或是撼?「為了劍,我族不知起了多少衝突爭執,它們不知背負著多少冤魂的仇怨。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人要為那些沒有生命、沒有靈魂的身外之物付出一切,一而再地前仆後繼?」
「所以你離開漠北,寧願流浪,寧願風餐露宿,也不願再目睹它們的爭奪?」寒致學心頭沉甸甸地,無端地為他心疼,「那你娘呢?」
「在我十四歲那年逝世,和那個她恨了半輩子的人葬在一起。」
「你從十四歲起獨自生活?」
「不,老傢伙收養我。」仇烈霄對他訝異的臉蛋一笑,「他和我沒有血緣關係,是我自己認他為祖父。」
「原來如此……」她喃念著。怪不得他不習慣別人對他的好,怪不得他總為了她小小的的言詞付出,而有感於心。小名原是人與人之間縮小距離的親暱。他卻為了她替他取小名而道謝——他的童年必然相當貧瘠。
想當然爾,那個小孩跟著不會笑的母親會幸福?
比起他,寒致學慚愧得心痛,雖然自小居無定處,但爹娘寵她、陸伯護她,生活富足不少吃穿。什麼叫寄人籬下,她連個概念都沒有,沒有父母可以孝順、撒嬌的日子一定很恐怖。
她的想法一定清楚的寫在她的臉上,不然他怎麼反而笑了出來?
「我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老傢伙對我很好,辛寇也是我的好兄弟,我的日子很充實。」
「辛寇?」
「老傢伙的孫子。」提起兒時玩伴,仇烈霄的臉散發著令她神往的光輝,「他很傑出,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強,和老傢伙一樣具有領導之質。」
有領袖之風?!這點她不怎麼同意,因為在她看來,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當王者。
她也說不上,為何她會如此篤定,他週身罩著的威勢時種絕對不容反抗的威嚴,令人不知不覺地低頭屈服。雖然他衣著粗劣,行舉隨意,但那股氣勢仍然難以忽略。
「老傢伙相當博學,藏書豐富沒他將他畢生所學,毫不保留,傾囊相受,教我們處世之道,仁義之諦。含幸茹苦將我們兩人教養成人,他不只是良師益友,更時影響我最深的人。」仇烈霄的口吻清淡而陳述,但寒致學卻自他的描述中感受到濃濃的儒慕之情。
「我相信他絕對是位英雄。」
仇烈霄轉頭,對上她那雙盛滿堅定信任的瞳,一時之間,他忘了言語,忘了世界。眼底,心中只有伊人絕代嬌顏,以及她幾欲淹沒他的信任。
世上最純最真,同時也是最聖潔的信任。
霎時,仇烈霄居然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念頭——吻她,吻這個善解人意的嬌娃!
他被這念頭給嚇了一跳,僵直地一震,震回迷眩的神智,這才發現他們靠得太近了。近到感覺得到彼此呼吸的灼熱。
彷彿被燙著般,他挪開視線,有些語拙地啟口:「呃……謝謝。」
寒致學好氣又好笑地詰問:「你爺爺沒教你怎麼坦然接受別人讚美嗎?」
「的確沒有。」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掐住了般。
寒致學偷偷地調整呼吸,不敢讓他發現她的心跳有多急促。天!她還以為他剛剛要吻她!
她的雙頰燒紅,不知所措地垂首,她怎能如此厚顏無恥?人家可是正人君子,她現在是女拌男裝,怎麼可以有這種念頭。
如此沉寂徘徊了一陣子,仇烈霄才尋回了向來的鎮定:「快晌午了,我們回去吧!」
「嗯!」她自是沒有反對的理由。
只是,他倆或多或少的都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了呢?也許是他們互相的眼神,也許是他們彼此的心疼,更也許,是那份暗裡漸生的,不知名的情愫。
第四章
不一樣的不只他們兩個,還有碧落鎮。
這麼個半大不小的碧落鎮,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瘟疫!
當他們一個恍然,一個含羞地回到寒宅,尚未進門,兩人就極有默契的雙雙停下步伐,互看一眼。
不一樣,氣氛不一樣。
「陸伯!陸伯!」寒致學心下一慌,扯開了嗓子便嚷開來,「爹!娘!」
「少爺,你總算回來了。」陸伯自內院跑了出來,「我們擔心你們……」
「發生了什麼事?爹娘呢?他們呢?」她抓住陸伯,一疊聲地問。
「學兒,爹娘沒事。」寒士裡偕同妻子夏蕙琴緩步而來,臉色有些凝重。
「爹,娘!」寒致學嬌喚,奔到父母身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寒氏夫婦心知女兒承得夏家靈異的敏感,所以並不覺得意外,令他們啞然的是仇烈霄的話。
「是不是鎮上有什麼異樣?」
陸伯心直口快,聞言便張大了眼:「你怎麼知道鎮上發生了瘟疫?你和少爺剛從鎮上回來?」
仇烈霄的表情一沉……來了!
寒士裡和夏蕙琴警戒地盯著他:「你是怎麼猜到的?」
他一瞟他們夫婦,本不想做聲,但瞥及寒致學也是一臉疑惑,才轉念說明:「聲音,由鎮上那邊傳來的聲音和平常不一樣。」
寒致學張口結舌:「你聽得到鎮上的聲音?這裡離鎮上還由好一段路程耶!」
「我不是每字每句都聽得很清楚,只能隱約感覺個大概。」說著,他看向寒士裡,「你爹也可以。」
寒氏夫妻皆一肅。
寒致學轉而向寒士裡求證:「爹,是真的嗎?」
寒士裡的表情複雜,略帶掙扎的苦楚。
「學兒!」寒夫人在此時開口了,「先跟我和陸伯到淨廳內,娘有話要對你說。」
「哦!」寒致學雖有疑問滿腹,但也不敢違拂母親之意,跟著母親、陸伯離開了。
「為什麼不告訴她你會武功?」寒致學一消失在視線內,仇烈霄便提出尖銳的問題。
「我不要她涉入武林的恩恩怨怨!」
「你想得太天真,她已經是個江湖人了。」仇烈霄冷笑。
「她不是!」寒士裡激動地反駁,「學兒只是個平凡普通的百姓,不是什麼江湖人。」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不只是個名滿天下的鑄劍師,更是二十一年前跺腳震江湖的奇劍任天遙吧?」
「你!」寒士裡揪然色變,「你怎麼會知道江湖事?」
仇烈霄一嗤,復一歎:「我?我只不過是個被逼入武林的人罷了。二十一年前任天遙無故失蹤,引起各方揣測,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知道他用的是柄寒家所鑄的驟雷劍,使的是驟雷七式。那日你蒙面襲擊我,雖然用箭替劍,但卻無意間使上了驟雷七式其中的一招,這麼一推想,答案不就出來了?」
如斯心智,如斯巧思,他還能說什麼?
頹然長歎,他承認:「沒錯,我就是任天遙。任天遙只是我行走江湖時的化名,奇劍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站於你面前的,只是升斗小民寒士裡。」
「我不瞭解,為何你不肯讓她知道你的過去。」
寒士裡搖頭:「小兒生來命運刊坎坷,我只盼她能平安長大,快樂地過日子,讓她知道太多不是件好事。當年任天遙血氣方剛,年少氣盛,滿腹正義理想,妄想使劍江湖,快意恩仇,卻惹來一身仇孽……唉!武林太黑暗,所謂白道只是窺視寶劍虛名的偽君子,綠林人馬更不用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當任天遙被他親信的拜把兄弟暗算後,他就醒了,徹底醒了。」
轉身,寒士裡的背影道盡了一個落拓劍客的辛酸:「我的雙手沾滿血腥,我不要學兒知道她的父親曾是那醜陋江湖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