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李馨
「老爺!」夏蕙琴急急站起攔住丈夫,「你要上哪兒?」
「找仇烈霄!」寒士裡的臉龐,有憤怒、惱恨、更有隱斂的駭懼,「我怎能讓赤煞人待在雪兒身邊?」
「老爺,冷靜些,勿莽撞啊!你現在去找他有何用?殺了他?你的武功根本敵不過他,去無異是以卵擊石,毛躁易壞事,何不先坐下來聽我說?」
寒士裡意外地望著妻子,「你怎知他的武功高過我?」
夏蕙琴平靜地解釋,「我是你的妻,你的舉手投足我還會不熟悉?自下午歸來,你的行動坐臥遲滯一些,如果不是受了傷沒有其他原因會造成這樣。整個碧落鎮皆是尋常百姓,有誰傷得了你?」除了剛來碧落鎮的仇烈霄。「而且……」她說出重要的一點,「仇烈霄順利留下來了。」
順利,就是通過寒士裡的考驗。能讓箭術高超的寒士裡點頭認可的人,武功能差到哪兒去?「老爺,妾是不會武,但至少能旁觀一些事。」
旁觀者清,千古定律,所以寒夫人對事對物的見解總是獨到又周全得令寒士裡欽服。
「娘子可是別有顧慮?」
夏蕙琴按下丈夫,待丈夫坐定後也坐下,指指桌上,她從頭說起,「記得我算過雪兒命運後說過什麼嗎?」
「雪兒生於初雪之夜,那夜細雪如織,故起名織雪,命屬水,你說咱們女兒難避殺伐之運,卦中另現卦,變數多詭,摸不透吉凶。」
夏蕙琴補充說:「雪兒的性子如水,至柔至良,隱於內不露於外,而仇烈霄恰恰與雪兒相反。」
「你是說他脾氣如火?我看他不像是輕浮暴躁的人呀!」
「火性分為二,現外和斂內,真正斂性不露的人才是雄尊智將。仇烈霄正是屬於是非分明的火子。和屬水的雪兒命運多有契合之處,他的卦象和雪兒相似另有亂徽,以我這手算命術尚未能正確卜出他們兩人未來的吉凶。如果他能待在雪兒身邊,或許水火互助能衍生超出卦算的際遇。」
「你的意思是仇烈霄可能就是雪兒的宿緣?他能幫雪兒度過剩下的災厄?!」
夏蕙琴的平穩起了一絲戚歎:「雪兒的劫一次比一次凶,我們已經無能再護她平安了,除了留下仇烈霄,別無他法。我們非冒險不可!」
留下可能是赤煞傳人的仇烈霄,或是放他們心愛的女兒遭險。他們只能選擇其一。
寒士里長歎,冒險尚有一線生機,若是連這線生機也放棄,他們只有替女兒辦後事的份。
為什麼?因為早在寒織雪出世之後,夏蕙琴便算出人只有十數年的壽命,她傾力為女兒消災延命,甚至數度於犯禁忌折壽,只為女兒平安,但仇家越結越多,追得他們疲於奔命,這樣下去,應驗當年的卦象只是遲早的問題。
寒士裡從未懷疑妻子的話,因為夏蕙琴的話都是事實,即將發生的事實。就算他欺騙自己說妻子算錯了,但事實俱在,讓他不得不承認女兒確實命薄多厄。
寒士裡保不了他女兒?憑他的武功,能奈何得了他的人,放眼江湖出不了十人,但縱使他武藝高強,也分身乏術,他無法隨時跟在女兒左右就近照顧,因為他的妻子也需要保護。
妻子與女兒,他選擇妻,是愛使然,他愛他的妻子,所以無奈,無奈地選擇保鏢一途。
想到此,夏蕙琴的眼中有霧:「老爺,是我拖累……」
寒士裡搖頭,執起妻子的手:「你說什麼我不知道,我只曉得我們是夫妻。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既是夫妻,還談什麼拖不拖累?」
寒夫人低低啜歎,投入丈夫的懷抱。
紙窗,透入一束晨芒,又是一日之始。
※※※
「少爺!起來用早膳了!」陸伯敲著門,心頭有些納悶,小主人向來早起,怎麼今天睡得這麼沉,連早膳都沒與老爺夫人同食?
舉起手,正打算再敲下去,門就嘩啦敞開了。
「少爺!」陸伯一見到白袍罩身的寒致學立刻驚呼,「你怎麼了?」
寒致學被陸伯空出的一隻手扶著,勉強擠出了一抹笑,「沒事,昨晚睡得不好,精神有點差。早膳我不吃了,麻煩你端回去,我再休息會兒就好了。」
陸伯不解地拉緊兩道花白地眉,目不轉睛地盯著寒致學抱著頭不住咕噥地狼狽樣,奇怪!他的「精神差」怎麼這麼像宿醉?
「少爺,你真的沒事?」他不確定地問了聲。
「放心!」寒致學拍拍胸脯,差點岔了氣,「下午就又是生龍活虎了。對了,別告訴我爹娘我睡不好,免得他們擔心好嗎?」
「哦!」陸伯應了聲,瞄了少爺怪模樣兩眼,搔著頭離開。
陸伯一走,寒致學地僵笑馬上破碎成痛苦之色,他抱著起兵造反地腦袋蹲下,「噢!痛死了!天殺的金泉酒!天殺的仇烈霄……」
「我記得我曾經警告過你,過量飲酒會宿醉。」
這束低沉嗓音一進入他耳中,嚇得他霍地站起來。
「啊!」
仇烈霄暗歎一回,一個箭步上前,及時摟住被門檻絆了下地寒致學。
「宿醉的人舉止最好秀氣些,免得受更多的罪。」
「你!」寒致學雙眸睜得老大,腦筋還轉不太回來,直瞧著他那張性格的臉。厚而溫潤的唇所吐出的話猶溫暖地迴盪在身邊,周圍包裹著他濃重青草香地氣味兒,稜角分明地五官像是剛鑿出地石雕般,剛硬卻和柔。
而他棕灰色地瞳映著閃爍地紫色晶點,頗似笑意,柔化了他一身熾烈的氣息,陽光灑在他身上,連他的發都漾著不可思議的金光……
天!他……
「你……」她怎麼了?頭好暈。「你……」
仇烈霄有趣地望著她連話都拼湊不出來地模樣,微張的櫻唇,因失神而頻頻眨動地水眸,加上一陣陣撲鼻而來地幽香,一種混合藥草味地少女幽香,令她一時眷戀不忍猝放。
「你……」是宿醉嗎,怎天旋地轉來?寒致學還是擠不出一句成音地話,隱隱覺得不對勁,但頭又昏得站不住腳。
「你應該叫我放開你。」仇烈霄好心地提醒。
「放開我?」寒致學蹙眉,「為什麼要放開我?」
「因為我抱著你。」
「抱著我?」寒致學的世界依然忽上忽下,她含糊重複,「你抱著我?……你……什麼?!」她猛地推開他,用盡所有力氣瞪他,「你……你無恥……你卑鄙、下流……你……你……」
仇烈霄一臉無辜地面對氣得語無倫次的她。「我怕你摔著了,所以扶了你一把。保衛你的安全是我的責任,記得嗎?我怎能讓你受傷?這樣又什麼不對嗎?」
他一連三個問號震醒了寒致學的神志。
是啊!她現在的身份是寒致學,不是寒織雪,寒致學可不會在意這一點小小地肌膚之親。
可是寒織雪會啊!
她刻意忽略後一句,強佯若無事,「呃……你做得很好,不錯,謝謝。」
她大概事有史以來第一個被人輕薄了,還開口向人說謝謝得笨女人吧!寒織雪無力地自嘲,拚命警戒自己。她現在是扮男人!男人!
仇烈霄不曾捉弄過人,因為他不懂「人」如何作弄,可是瞧她有言說不得地可愛樣,令他忍不住想逗逗她。原來捉弄人這般有意思,她真是特殊。
勉力端起架子,她還故意咳兩下,「嗯!我今天不打算出門,所以你不必守著我。儘管做自己地事沒關係,我要休息了。」
滿以為這樣就能將他打發走,自己一個人蒙頭為方才被他光明正大吃的豆腐痛哭哀悼,不料他卻似笑非笑地丟一句下來。
「宿醉的人最好外出走走才好得快,本來我是想陪你出去逛逛,但如果你堅持在房內休息……」
「唉!等等!」寒致學再也不敢忽視他講的話,只要頭能不疼,別說爬山了,就算跳海她也干,「我跟你去。」
仇烈霄慢下步伐等她跟上來,看她唸唸有詞,又呻吟又皺眉的,肯定在抱怨,但奇異地,他不僅沒有一絲不悅,反而有種陌生地感覺在胸中激盪。
第一次,他覺得生命也有美好。
不知不覺中,凝眸深處衍生了一抹輕輕的,輕輕的——
憐惜。
※※※
他支額臥坐在鋪著上好白虎皮的石椅上,空對一室寬可容納百人的大廳。
大廳佈置碧麗堂皇,極盡奢華之能事,地板上鋪著來自中原極南方,一處叫波斯之地所產的毛毯,嬌白勝雪。雕琢的美倫美奐的樑柱牆壁,無一不是名匠傑作。
而他所坐的石椅上方掛著的一面方正的匾額上,力透山嶽的字狂放地俯視著大廳:血魂降天下。
好狂的字,好狂的口氣,好狂的人!
在初見到這匾額之字的人,都會不約而同地產生這念頭。在旁人看來或許誇大不實,但在辛寇眼中,那不過是事實,他會完成的事實。
對,石椅上的人就是辛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