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楚妍
然而不到五分鐘,她過人的理智便將她從頹唐的夢鄉喚醒。
寤寐中的阿忌瞠開眼,以一種高度激賞的神情,看她快速穿戴回昨晚脫下來晾乾的衣物,十指當爪地將一頭長髮梳理得一絲不苟。
「我上班去了。」從頭到腳「煥然一新」,她又回復冷艷的面目。
「不送。」他翻了個身,抓起枕頭蒙住頭臉。他不要看她現在的樣子。
安采妮打開房門,已經跨出去的腳又退了回來。
「要是有人問起,我們昨晚的行蹤,請你——」
「再不走,當心我把你生吞活剝。」簡直無藥可救!
※※※
拖著僅餘的一點體力,安采妮走進辦公室,還沒坐定秘書便走進來告訴她,「董事長請你過去一下。」
安百賢埋首在一大落的卷宗裡,聽聞秘書通報,飛快的抬頭望了她一眼,示意她先坐下,然後又低下頭去振筆疾書,不知寫些什麼。
她疲憊至極,一坐進椅子就哈欠連連,宛似掉進泥沼裡,無助仰望而卻步著天花板。荒唐的是,滿腦子充斥著的是林少夫無處不在的熱吻,著魔了她。
「你媽媽說,」安百賢終於擱下手中的筆,摘掉眼鏡,老眼爍亮的盯著她。「你昨天晚上沒有回家?」一早她媽就打電話質問他,怎麼如此操勞自己的女兒。
「唔。」她點點頭,沒打算作進一步解釋,橫豎二十幾年來,他從來沒過問她的行蹤。
「到哪兒去了?」
安采妮微愕,今兒是怎麼了?這重男輕女,心肝大小邊的糟老頭忽然關心起她來了,稀奇。
「去拜訪一個朋友,聊得晚了,索性在他那兒過夜。」本以為這樣就足夠交代,沒想到她老爸還一路追問。
「男朋友?」
「不是。」她和林少夫究竟算什麼呢,一夜情人?點頭之交?還是……共犯?
「不是男朋友你卻在他那兒過夜?」安百賢頗不尋常的動了火氣。「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身份?林家未過門的媳婦吶,這要是傳了出去,我們安家還要不要臉啊!?」
原來如此,說來說去,竟是為了她的……呃,不守婦道?不知檢點?嗟!
「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的,就是林少夫。」
驚喜從安百賢臉上綻放開來。「你跟他……我是說你們兩個已經……怎麼不早說呢,害我白擔心一場。」
「抱歉。」安采妮憎惡地瞅著自己父親喜不自勝的模樣,「我以為,您很少注意到我的私生活,何況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重要,當然重要。」安百賢自辦公桌後走向前,捧住女兒的臉蛋,一手撥開她額前的劉海。「如果你能夠讓林少夫愛上你,對你言聽計從,那麼我們永安不僅能東山再起,更能蓬勃發展,繼續在國際發光。現在知道你身上背負著多麼偉大的重任了吧?」
安采妮木頭娃娃似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幾時她才能從他臉上瞥見一抹發自內心的關愛?
第五章
安采妮今天的晚餐照舊是於商場的酬配中度過,做東宴客的是同行的一名小開,三十開外,和一般紈褲子弟沒兩樣,開口閉口不是股票就是期貨,講話當中非得夾雜一兩句英文,彷彿這樣才能顯出自己博學多才,且喝過洋墨水。
對於這種社交場合,她一向感到索然無味。在大家談興正濃之際,她默然地想稍踱到窗外透透氣,卻很無奈地被一名電子業的李經理給喚了回來。
「……現在網際網路如果能解決傳輸速度,與QOS的問題,那包準可以大賺一筆……安小姐,你的看法如何?」
安采妮嫣然一笑,捺著性子的就李經理這個「品質服務」的難題,發表個人深入淺出的見解。她看到在座的男士們,眼中無不流露出欽佩的光彩,臉上卻了無丁點喜悅。
二十幾年來,她博得了太多的讚美,可惜那些並不是她想要的。
她希冀得到是……唉,不適當的場合,不適當的時刻,她竟又想起那個人。
「各位抱歉了,我還有要事,得先告辭。」
她的早退讓小開主人很不開心,再三挽留不成,便要求她改天得補請大家,算是賠罪。
不過早點走而已嘛,何罪之有?安采妮覺得好累,身心俱疲,但她還是答應了。從小到大,她就不知道什麼叫隨心所欲,何謂率性而為。
初冬的台北街頭,已經有過節的氣氛,到處都在販賣著節慶用的飾品,強迫人們不得不掏出腰包,以遂商人們的奸計。
她討厭商人,但她卻是不折不扣,手段比任何小販尚且高明不知多少倍的富商巨賈。
無怪乎林少夫會譏笑她矛盾。
多麼不堪面對的真實。她看向車窗外,給自己一抹否定的苦笑。什麼時候她才能學會像林少夫那樣,打從心底綻出如同春陽般和煦燦爛的笑?
嚴重的塞車將她堵得怒火中燒。見路旁一條小巷,想也沒想就轉了進去,進去以後發現,這和回家的路竟是背道而馳。不該叫司機把車子留給她的。
結果是,花了一個小時,她依然陷在車陣中。頭痛欲裂呵,昨兒的疲累直到此刻才洶湧襲來,真該找個地方,補他個三天三夜的睡眠。
是誰說的,在台北開車得見洞就鑽,見縫就駛。她繞來繞去,硬是轉不回「正途」好一路狂飆返家。
然後,她把車子停下來了,停在一片甘蔗園旁。
到這裡來做什麼?她生氣的自問,最後下了車,往五樓頂拾級而上。
考慮了十分鐘之久,想好非常充分妥當的借口,她才按下門鈴。
五秒鐘後,阿忌拉開鐵門,用訝異百分百的眼神瞪著她。
「食髓知味?」他輕佻的敞開薄唇。「可惜本少爺今晚沒空陪你。」
「誰啊?」從屋內又探出來別一張臉,是張年輕女子的臉,細緻的五官上塗著濃厚的粉彩。
她是阿忌舞團裡的成員之一可欣,安采妮當然是不會曉得的。
「我不知道你有朋友,那改在……」
「不用了,」可欣打斷她的話,「我反正要走了。」
安采妮站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她邊扣大衣扣子,邊依依不捨的在林少夫臉頰上親了又親。
她又等了約莫三五分鐘才走進房裡,只見阿忌在僅僅十七、八度的氣溫下半裸著身子,下面就穿著了條牛仔短褲,吊兒郎當的倚在書架旁,埋首於米蘭昆德拉的「荒誕年代」之中。
因為她長久的緘默,他終於高抬貴首,把視線的焦點移到她臉上。
「休想我給你任何解釋。」闔上書本,他直接走到門邊,擺出送客的姿勢。
「我們再過七天就要結婚了。」她也走向門邊,但是是伸手將大門用力關上。
「所以你才突擊式的來查我的勤,理不直氣不壯的要求我守身如玉?」他受不了她這種自以為是的態度。他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擱在她頭頂上方的牆垣上,口氣超差的道:「你有你的陰謀手段,我有我的遊戲規則,但最好別礙著我,把我給惹火了,所有的協議全部無效!」
「我來找你,並不是為了查勤,也從沒想過要礙著你的風流韻事,我來只是因為……因為……」被他一陣搶白,而先想好的借口怎麼統統忘了。
「因為什麼?」明明就是黃鼠狼的化身,還不承認。
「因為我沒地方可以去。」
阿忌聞言一下竟接不上口。眼前的她霎時由可惡女暴君,變成楚楚可憐的小紅帽,讓他不知怎麼繼續施展鐵腕趕人招數。
他注意到,她已經換了一套乾淨衣裳,仍是雪白的襯衫,加上柔黑的長裙,只不過樣式不同而已。
「賴上我了?」他俊美的笑容摻著一絲邪惡。「昨天晚上我已經竭盡所能的犧牲奉獻,捨命陪你了,你不該得寸進尺。」
若非他的定力和自制力均一級棒,現在說不定已經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你對女人說話一向這麼刻薄,還是對我特別優待?」
「不是優待,是興趣缺缺。」他的話已經夠傷人了,但唇邊還可惡透頂的噙著調侃的笑,氣得安采妮鬢邊生疼,恨不能賞他一記重捶。
「羞辱夠了沒?」她的忍耐力今天已經破天荒的好了,「我只是來乞求一個容身之地,一個得以暫時喘息的所在,如果你不肯收留就明講。」
低聲下氣?嘿,這可不是堂堂安家千金大小姐的作風。
阿忌有些不太能適應她的轉變,莫非今兒凌晨一陣脫序演出,害她意亂情迷了?
得小心應付,見招拆招。
跟這現實冷酷的女人不能談情,要談錢。
「休息兩小時八千,住一晚三萬。」他開此等天價,完全是抱著打落水狗的心態,目的純為趕她出門,好圖個清靜。
沒想到安大小姐面無表情的掏出支票簿,立即開出一張十萬元的即期支票遞給他。
「明、後兩天是周休,多出來的一萬塊,算是小費。」接著二話不說,就堂而皇之的霸佔他的床,奪去他的被子,順「首」搶去他的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