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楚妍
引擎剛發動,背後驀然悄立著一個人,令他一愕。
「回心轉意了?」他回望著淋得濕答答的她,忍不住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帥!上車吧,抓穩點,臉貼在我背上,耳朵聆聽風的呼喚,來一次全新的體驗,保證你回味無窮。」
第四章
機車駛入一條蜿蜓崎嶇的玻道,強風無情地拉扯著她的長髮,路上行人漸杳,雨幕中的街景出現了難得一見的淒清。
阿忌載著她行經松山機場後方的草地,忽然一時興起,問她要不要下去散散心。
安采妮望著如瀑的大雨,連續拋出了三個疑問詞,才喟然長歎的跳下機車後座。
這是個率性又瘋狂的男人,難怪齊美上上下下,統統拿他莫可奈何。
兩人並肩坐在濕淥淥的草地上,安采妮覺得痛苦死了,阿忌卻神采奕奕,那凜凜晶燦的雙眸,一如每數十年才劃過天際一次的彗星。
「你一向都這麼狂放自在嗎?」
阿忌對著微稀的天光笑開了嘴,笑聲之在,直追不時響時的雷鳴。
「跳舞好嗎?」他起身,順勢將她拉起,非常不懂禮貌的幫她脫掉上車前借給她的雨衣,「別告訴我你連跳舞也不會。」
阿忌走到機車旁,打開車上加裝的音響,是火辣的倫巴舞曲。
他氣勢凌人,執起她的手便來一個大迴旋。
安采妮有深厚的芭蕾舞底子,跟上他的節奏並不是太大的問題。
一眨眼的工夫,兩人已跳過三首舞曲。阿忌越跳越興奮,舞步也越來越快。
「不賴嘛,在地下舞廳也能混出這種身手。」她語帶嘲諷。
對於她門縫裡瞧人,阿忌並不是太在意。連自己的父親都沒把他的舞蹈事業當一回事,又怎能期望一個外人深入瞭解他。
「你也有兩下子。」實際上她的舞藝相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安采妮只是抿著嘴輕淺低笑。
「你學過舞,是芭蕾,」阿忌斷言,喘著氣再說:「你愛跳舞極了,為什麼不繼續?為什麼要半途而廢?」
「我沒必要回答你這個問題。」只是短短的幾支舞,他憑什麼就認為對她已經夠瞭解?她不需要也厭煩別人用這種粗糙的方式,來揣測她的心思。
「你心裡有障礙。」他突然凌空躍起,其意態之瀟灑,令人不飲自醉。雙腳才剛著地,單手又牽著她,要她跟著他的舞步比肩旋轉。「你空有舞技卻沒有感情,這就是你的問題。」
「我怎麼沒有感情?我……停,我說停!」
安采妮內心莫名的駭異,好似什麼秘密將被人揭穿了一樣,她突然用力甩開他的手,她不想再跳了。阿忌卻不肯放開她,他挾持著她,逼她與之共舞。
絲絲如冰的雨乍然停歇,快節奏的舞曲也在這時候結束。安采妮像一條出水的美人魚,和赤裸著上身的阿忌凜然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口問:「什麼時候學的舞?學多久了?」
「十一歲學,學十一年。」她簡短的回答,本想就這樣打往,誰知他卻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被我料中,那你——」
「夠了!」安采妮大步走向馬路,「我要回家了,再見。」
「我送你。」
「不必。」
「你不能就這樣回去。」阿忌追上來,一把抓著她的手腕。
「為什麼不能?你放手!」火大極了,她憤怒地掄起拳頭往他肩胛揮去。
他無意閃躲,吃下她一拳以後,馬上又抓著她,「你低頭看看你自己,你這樣子不出十公尺,就會屍骨無存。」
「誇張。」她根本不信他的鬼話,但下意識還是低下頭——
老天!她身上這件雪白的襯衫浸了雨水後,簡直跟透明的沒兩樣。整個長半身,連裡頭胸罩都一覽無遺。
「讓我送你回去吧。」他好意的把雨衣披在她身上。「你這樣好狼狽,計程車都不見得願意載你。」
「都是你害我的。」
「所以嘍,給我一個補償兼賠罪的機會。」他燦爛的笑容在這陰冷的雨夜裡,特別具有溫暖人心的作用。
安采妮看著他,嚥下一口唾沫,充滿無力感的歎了一口氣。
「要是我因此得了重感冒,以至於明天沒法去上班,你得賠我三萬三千元。」
「為什麼?」搶劫啊!
「因為我年薪一千兩百萬。」
她的話聽在阿忌耳裡,受不了的連翻數次白眼。
才發動引擎,雨像發了狠似的迎面兜頭淋下,令他倆不由自主的打起哆嗦。
他心頭揣度,從這兒回到她家起碼得半個小時以上,屆時她恐怕已經冷成冰棍了。
一個轉念,他在巷底角落調了頭,朝民權東路而去。
坐在後座的安采妮不明所以,以為他是在抄小路,很安心的靠著他的背,閉起眼睛稍作休息。
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很難理解的,在這樣的情境中,依偎在這樣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的背上,她怎麼安得下心呢?
※※※
「下車吧。」阿忌把車子停在一棟老舊公寓樓下。
「這裡是……」安采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處甘蔗園邊。
「我住的地方。先上去換一件乾爽的衣服,我再幫你叫計程車,免得你把我害成一級貧民。」誰都知道,他雖是富家貴公子,但這些年他一切靠自己,舞團裡不算太優渥的待遇,根本供不起他無度的揮霍。
「你住幾樓?」雨大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五樓。」
「什麼?」望著腳上那雙剛買來的漂漂高跟鞋,她真想捶他個滿頭包。「你要我從一樓爬到五樓?」
「不然呢,難不成要我背你?」門都沒有!
阿忌抓著布包,一步兩階,直奔頂樓。
安采妮望著他的背影,連張口喊叫的力氣都省了,極度無奈地跟在後頭,一步一腳印,走得氣喘如牛。
「攻頂」成功之後,她靠在門上,足足喘了五分鐘,才有力氣走進阿忌恍如CD唱片行的窩。
兩面牆壁,不,是兩面半牆,滿滿的都是CD,有古曲樂、搖滾、爵士、藍調和舞曲,最多的是舞曲,放眼望過去,片片皆是精彩的收藏。臨著窗台的書桌上,還架著一台稱得上老古董的點唱機,和十幾片唱盤。
剩下來就是書了,舊書攤一般東一堆,西一堆,仔細看才知道,絕大部分是關於舞蹈以及哲學。
這是一個頹唐敗家子的棲身之所?
她十分好奇的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先去洗個澡吧。」阿忌隨便從床底下揪出一件襯衫丟給她。「才穿過一次,不算太髒。」
安采妮嚇死了,趕緊把衣服擲在床上。
「哈哈,騙你的,今早洗衣店才送來,不信你聞聞看。」說著就把襯衫湊上她的鼻子,嚇得她花容失色。
「不要!」她像身瘟疫一樣,避到角落去。「我、我就這樣,沒有關係……」
「嘿,你這人有潔癖啊!」阿忌卯起來,管她要不要,非叫她聞個夠不可。「男人的味道多迷人哪,別人求都求不到,告訴你。」
終於得逞的他放了手,她朝窗外緩過一口氣,差點沒嗆死她。
「你這人總是這麼喜歡強人所難,這麼粗魯嗎!」她衣服拿在手裡,她很猶豫,究竟要不要換上。
「只有對我未來的老婆才特別禮遇。」他挑起濃眉,一臉的壞相。「快進浴室去吧,你不洗,我要先洗嘍。」
為了免於傷風感冒害苦自己,她百般無奈走進那從外頭看來毫不起眼,其實有如一間頂級套房那麼大的浴室。
浴室牆壁中央鑲了一幅油畫,畫中風起雲湧,獸群狂奔至無垠蒼穹,石破天驚於濤濤怒海。
油畫的左下方,立著一個衣衫飄飄,集力與美於一身的舞者。
這氣度恢宏的手筆,是出自一個外傳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安采妮被畫中的氣勢和人物給深深的吸引住,要不然門外有個臭男人鬼叫似的吵死人,她真會就這麼呆立在畫前,一動也不動的度過今晚。
稍後,夾著氤氳的水氣,安采妮穿著一件既寬且大,還縐巴巴的襯衫走出浴室。
「嗯,美,真是美極了。」阿忌盯著她,露出一口皓齒,笑嘻嘻的說:「我是指我的襯衫,三百九吶,全部就數這件最貴。」
安采妮白他一眼,啥也不想說,疲憊的跌往屋內唯一張籐椅上。
「啊!」什麼東西?
「糟糕,你壓到我的寶貝了。」阿忌驚慌的把她推向一旁,小心翼翼的從座椅下方,捧出一團白色毛絨絨的東西。
「老鼠?」安采妮尖聲道:「你把老鼠養在屋子裡頭?」
「是天竺鼠,你生物課一定不及格。」他像呵護嬰兒一樣,輕柔地對著那小東西說:「阿姨壓痛你了,幸好沒受傷,我們就大人別記小人過,原諒她這一次。」
安采妮快變臉了。「它是大人,我是小人?」
「比喻而已嘛,」他把天竺鼠放回籠子裡,確定已經關好小鐵門,才安心的抬起頭來正視她。「你這人太嚴肅了,成天繃著一張臉,怎麼快樂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