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楚妍
「我又沒有害誰,怎能算壞?」
又是一句弔詭的話。「你當了我老婆,卻不讓我碰你,又在外頭搞野男人,你樣你還不算壞?」簡直就是現代潘金蓮嘛。
「我說了,」她緩過一口氣,竭力把聲量壓低。「我們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當然沒必要做……呃,那種事情,而我心愛的那個人,根本是……怎麼說呢?我、我可以答應你,三年之內不跟他往來。」
「為了名利權勢,你可以犧牲至此?好偉大的情操嘛!」阿忌不得不再度對她刮目相看。
安采妮越是表現得焦灼渴切和不安,他越是忍不住要吊她胃口。
「還是不行,」他壞壞的說:「男人一衝動起來,難免要發洩發洩,你應該很清楚,夫妻義務包括哪些吧?」
他終於把她給惹火了。「你這是趁火打劫。」呀,這句話,十數天前她父親也對她說過,沒想到才短短幾日就遭到現世報了。
「是又如何?」阿忌驀地發現,她生起氣來挺好看的,「你若不答應,我們就不必再往下談。」
咬咬牙,她氣極地別過臉。
「你走吧。」
唔,利慾還沒薰焦她的心,可喜可賀。
「後會有期嘍。」阿忌本已起身,忽又彎腰,附在她耳邊奸詐的說:「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你要是覺得划算,隨時給我電話。」
安采妮僵在原地,耳邊傳來他諷刺的笑聲,火得她恨不能一把將他處死!
※※※
「七場的全省巡迴演出,圓滿落幕不到三天,各地的加演邀約已排到年底,加上二十六場的國外演出,天哪,到明天五月以前,我們是別想休息了。」和阿忌跳雙人舞的團員芷吟等不及脫掉身上濕透了的白色舞衣,就整個人癱在地板上。
這段時間演出和前幾次一樣造成空前轟動,所有團員全部加薪,把大伙樂透了。
只有阿忌,錢對他永遠不具吸引力。舞團中沒有人像他這樣純粹的只是沉迷、熱愛舞蹈。
芷吟望著正吞雲吐霧的他,忍不住問:「阿忌,你有心事?」
「沒。」他猛地折彎手中的煙,彈進垃圾桶裡。
「有。你只是不說。」她挪近他的腳邊,很認真的盯著他的眼。「阿忌的心事從來不和任何人分享,阿忌最自私。」
她這番話果然得到回應,「那你媽媽有沒有教過你,不要和自私的人做朋友?」
「阿忌!」
無視於芷吟的大聲抗議,他揮揮衣袖起身,連再見都沒說就走了。
「臭阿忌!」她氣不過的對著他的背影又啐了兩三句。「臭阿忌、壞阿忌!」
「他一向是這德行,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封明廉若有所思的望著沒入雨簾中,僅餘一抹翦影的他,口中喃喃叨念著,「你千萬別給我臨時出狀況,否則我就要給你害死了,哎……」
坐在車上,望著路旁的招牌和閃爍的霓虹,繞過忠孝東路,圓山飯店已隱約可見。高架橋下的台北夜景一片水粼粼,璀璨耀眼得很不真實。
他沒辦法和眾人一起到舞廳狂歡,一方面是心繫著父親的病,一方面是了無情緒。
三天的期限早早過了,安采妮卻半點音訊也無。她該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才對呀,為什麼輕易就打了退堂鼓?
他很小人的認定,她絕對不是守身如玉,絕對不是怕對不起她的男友。
最好她就此放棄高攀他的念頭,不要再來煩他,否則他保證會讓她更難堪。
但,問題是,倘若真是如此,他怎麼會跟他老爸交代?叔叔鐵定又會來跟他囉唆個沒完沒了。而走了一個安采妮還會有十個一百名媛閨秀,輪流接力讓他煩不勝煩。
如今齊美的氣氛和他當初離開時完全不同,每個人見了他不再是一卡車規勸式的屁話,而是肅穆敬重,好似他明天就要回去接任總裁的位子。
車子停進車庫十幾分鐘了,阿忌仍沒有下車的意思。回家的步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沉重?
抽出鑰匙,他原想到後院繞一圈再進屋子,竟意外的在圍牆邊瞥見一個人。
「嗨!」安采妮穿著牛仔褲,上身仍是雪白的襯衫,只是款式不同而已。
阿忌注意到她的骨架極小,兩腿修長而勻稱,這種身材最適合跳舞了。
「你是……」四下無人,阿芬也沒出來迎接客人,她想必是……「專程站在這裡等我的?」
安采妮點點頭,指著前面的斜坡。「走走好嗎?」
「回心轉意了?」阿忌笑得很邪惡,他猜得沒錯,她果然是百分之百的壞女人。
「你是故意讓我下不了台的,對不對?」她咬咬下唇,目光帶著審視地盯著他。「憑你林家大少爺,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他失聲一笑。「我是擁有很多女人,不過還沒玩過像你這麼秀色可餐、聰慧絕頂的。」
她被戲謔得臉色陡變,但她出口的話卻令阿忌結結實實的嚇一跳。
「好,我答應你。」
答應我什麼?他一下子竟反應不過來。哦,對了,她的意思是,答應和他履行夫妻同居義務?
「你怎麼可以連自己都出賣?老天,爭權奪利真的那麼重要嗎?現在是貞操,以後呢?如果我得寸進尺,要求你連靈魂一併獻出來,你怎麼辦?你可以強迫自己來愛我嗎?你、你怎麼對得起那個愛你的人?」
安采妮被他詰問得啞口無言,唯有深深地鎖緊雙眉。
阿忌不想理會她,抱著裝戲服的大包包走,忽又踅了回來,沉聲問:「告訴我,你男朋友知道你的決定嗎?」
她無言的搖搖頭。
「你不打算告訴他?」
她又搖搖頭。
「那,難不成你打算欺騙他三年,或者一輩子?」
「他根本不知道有我這個人。」
「這又是哪門子的鬼話?」媽的,再跟這女人講下去他準要瘋掉!「他不知道你是誰,而你卻深愛著他?」世上有這種事嗎?
第三章
夜風又起,安采妮下意識的拉緊衣領。兩人沉默對視了好一會兒,她才幽幽開口。
「不必管我愛的是誰,這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情無法用言語加以解釋。」她從皮包裡掏出一張名片,遞予阿忌。「不管願不願意合作,都請給我一通電話好嗎?」
他沒允諾也沒拒絕。這是個怪異難懂的女人,比封教授所編的任何舞碼都要複雜難解。
仔細分析,她所提的合作計劃他一點損失也沒有,而且完全符合他的需要。為了專心跳舞,刻意讓感情世界保持真空狀態的他,照這樣的安排走,一方面可以暫時避掉許多無謂的困擾,例如他老爸和叔叔的碎碎念;再者,倘便安采妮確實有本事接下齊美經營管理重責,他不也正可趁些機會,心無旁騖地致力於舞蹈?
可,這女人靠得住嗎?
古有名訓:美麗的女子皆非良善之輩,美麗又冰雪聰明的女子,就更可怕了。
當然啦,他也不必太過憂心,公司裡還有叔叔跟阿瑋呢,他兩人的野心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懶得去理會,一旦安采妮進入體制內,與他二人分庭抗禮,彼此間就有了制衡,倒是好事一樁。
頂著齊美少東這個光環,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來,再要去沾染商場上銅臭味,跟著人家爾虞我詐,他不悶死才怪。也正因為如此,他更得慎而重之的考慮她這個雖荒謬但不失可行的「權宜之計」。
「急著回去嗎?」他思緒轉得極快,這一問令安采妮微微一怔。
「明天是週末,就算整晚不回去也沒人理。」她話裡有滄桑味道,不過阿忌沒聽進耳裡去。
「那好,陪我去兜風。」重新回到車庫把他許久未開的敞篷九一一開出來,示意她上車坐到駕駛座旁。「喜歡飆車嗎?」
「不知道,沒飆過。」
遜!「抽煙?喝酒?」
「沒。」
「那,蹺家、逃學、嗑藥呢?」
她還是只能笑著搖搖頭。那些玩意兒離她太遙遠,當她懂得世間冷暖時,一切的恩怨情仇便排山倒海而來,她忙著出人頭地,忙著在夾縫中求生存,哪還有時間去搞怪。
「唉,你的生活真是乏善可陳。」他伸手到後座,拎了一包方才隨手丟上車的零食給她。「嚼魷魚絲會吧?」
安采妮撕開封口,笑著撕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唔,好香。」
「不壞嘛,我還以為你已經麻木不仁了。」
這句話很傷人,她卻似乎不怎麼在意。她興致勃勃的望著窗外,哈氣在玻璃窗上畫圈圈,興奮的模樣活像個不諳人世的小女孩,這又叫阿忌看傻了眼。
「你的童年一定很不快樂。」他武斷的說。
「沒錯。」安采妮承認得很直接。「小時候我最大的樂趣,是每個星期天跟媽媽到教學做禮拜。」
「你媽媽是基督徒?」
「天主教徒,不是很虔誠的那一種。她跟我一樣,都只是在尋求心靈的休憩所。」她驀地回望他,「你也是,只不過你所窩進的那個私密空間,比較不為庸俗世人所接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