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寄秋
奇怪,她家的梅子甜得像蜜化在上頭似的,怎麼這株老梅樹結的果苦澀不堪,外皮好看卻不中吃,騙得她口水流了半缸。
不管了,被騙也只有這回,她要報仇。
長相清秀的小丫鬟作賊似的東瞧西瞟,兩朵小小的笑花掛在頰邊,那雙看起來純真帶憨的眸子骨碌碌地轉動,正準備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把袖子一撩捲了幾圈,兩手握緊掃帚的桿選定目標,以一陣狂風掃落葉的姿態拚命往上攪動,彷彿與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咚!咚!咚……
一顆、二顆、三顆……梅子咚咚地往下落,然後梅子旁剛長出來的新芽馬上要掉不掉的連著枝,像在哭泣。
一地的梅子有的完整,有的半裂,有的摔得不成形,跟暴風雨掃過的模樣相去不遠,潤澤的果皮如今只剩下滄桑,讓人看了好不心傷。
但是一旁笑得好不開心的小姑娘一臉得意,裙襬一拉開始拾起害她澀口的小果子,打算要將它們毀屍滅跡。
不能生吃就拿來醃漬,她不把這一樹梅子吃光光怎能甘心,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非要它們貢獻給有用之軀、滿足口腹之慾。
「梅子,妳地掃好了沒?大廳的桌椅還沒抹……抹……我的天呀!妳……妳居然……妳……喔!我要暈了,妳……梅子……天、天要塌了,我一定是看錯了,那不是梅子……」
翠衫婢女摀住胸口,口齒不清的連連後退,沒人聽得清楚她在嘟囔什麼,驚惶失措的不敢相信自己會親眼目睹慘劇發生。
梅子她竟然摘了梅子,她不知道梅子是不能摘的嗎?沒有上頭的吩咐誰也碰不得呀!
可是她不僅摘梅子,還用敲打的方法,讓好好一株梅樹變得面目全非、毫無生機,堡主要是怪罪下來可沒人擔得起。
連胡管事都會一道受罰,承受天大的怒氣呀!
這梅子真是害人不淺!
「阿瞞姊,妳到底在說什麼,梅子不是梅子,我是梅子啦!妳認不出來嗎?」天要塌了呀!那她得找個地方將梅子藏起來。
「我知道妳是梅子,妳摘了梅子。」曹瞞手指微顫地指著梅子裙兜裡的生梅。
「不是我摘的,樹那麼高我哪爬得上去。」她搖頭否認摘梅子,表情正經得恍若此事非她所為。
「不是妳摘的還有誰,明明在妳的裙子上。」她看了一眼高高的梅樹,不確定是否與梅子有關。
不知死活的梅子用腳踹了梅樹一下,得意揚揚地讓她分享戰果。「是我敲下來的,厲害吧!」
「敲……敲下來。」曹瞞的唇色倏地一失,眼睛差點翻白地揪著她耳朵。「厲害個鬼,妳怎麼不把自己的腦袋敲一敲!」
她夠狠,不用摘的直接一棒子敲個精光。
頭疼的望了枝葉稀疏的梅樹一眼,曹瞞心中的驚嚇無法以筆墨來形容。那是堡主特地從江南移植到北方來的梅種,可卻硬生生的毀在梅子手中。
前年好不容易結了果,但因尚未適應水上而結果不豐,請來花匠重整接枝才稍微有些成果,去年的結果量大為增加。
可是卻也不及今年的豐碩,開春時胡管事即三令五申的不准下人接近,為的就是想等果熟蒂落的一刻,讓堡主嘗個鮮。
這會兒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零星三、兩顆小得不能再小的梅子外,她只看見一片光禿禿的枝啞綴著幾片殘芽。
「哎呀!妳揪得我好疼,大不了分妳一半嘛!誰叫我們是好姊妹。」她大方的貢獻辛苦所得。
「誰跟妳是好姊妹,妳別想拖我下水,我才不要妳的梅子。」她還想多攬幾年銀子讓鄉下的爹娘養老。
曹瞞急著和她劃清界線,沒發覺她腳步輕快的脫離自己的掌控,輕盈的身子好像兩人正在鬧著玩,沒使什麼勁道。
至少在旁人眼中是如此,小婢女的嬉笑愛鬧,偷空逗嘴。
梅子不解的偏過頭問:「妳不要梅子當妳的好姊妹?」
「我指的是妳偷摘……不,是敲下來的梅子,妳知不知道梅樹在北方寒地有多難養活。」曹瞞急躁的走來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會嗎?」她看了看樹再瞧瞧果實。「它不是結了滿滿一樹的梅子。」
「喔!妳是牛呀!怎麼那麼難溝通,那是堡主囑咐花匠用心栽植了七年才有成效,結果……」她說不下去了,真會被她給氣到吐血。
有誰看過黑山惡水的北漠開出南梅,能養出幾棵樹就不錯了,冰天雪地的氣候根本不適合栽種梅,不凍死也很難長得好。
若非堡主砸下重金禮聘一流花匠植木栽柳,衛天堡哪有處處宛若江南的好風景,未被黃沙淹沒成一座沙堡。
「結果當然是人吃,不然要留給可惡的鳥獸呀!」她才不依呢!
很想敲她腦袋的曹瞞氣呼呼的雙手抆腰,一副母老虎的模樣。「這個結果不是那個結果啦!妳到底有沒有考慮過偷摘梅子的後果?」
「什麼這個結果、那個結果,我都聽不懂耶!妳要不要吃顆梅子?」她今天話說得特別多,一定口渴了。
「吃吃吃,妳早晚會吃出問題……啊!好澀,這梅子還沒熟……」
梅子?!
曹瞞當場呆若木雞,含在口裡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僵著一張臉皮欲哭無淚。梅子居然給了她一顆梅子,這下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幫兇的嫌疑。
肯定沒人相信她的清白,證據活生生的含在口中不容她狡辯。
「阿瞞姊,我知道妳也想吃啦!不用跟我客氣。」多嚼兩下就不澀,滋味微酸。
梅子還很多,分一些給別人吃也沒關係,有福同享嘛!夫子說做人不能藏私,車馬、衣物要與人共享,所以梅子要讓大家一起分享。
嗯!等一下她找個籃子將梅子裝好,分送給堡裡的姊妹們嘗嘗,讓她們曉得梅子絕不自私。
嘻、嘻!大家來吃梅子嘍!
見者有份。
「誰跟妳客氣……唔!好酸,牙都快掉了,妳不要再給我梅子了。」酸得她眼淚都擠出來了。
嗚!她不想吃呀!誰來阻止梅子的暴行。
不過……再來一顆也無妨,反正她已是「同黨」,酸澀的口感吃多了倒有一絲甘味,越吃越對味。
「喏!這顆比較大給妳吃,小顆的我自己留著。」瞧,她會孔融讓梅耶!
「妳那顆是熟的。」而她手上的根本沒熟,青澀得只要張口一咬就滿嘴澀。
梅子笑咪咪的分贓,好似沒聽見她埋怨。「妳想我們要吃幾天才能把梅子吃完?」
天天吃總會膩,得變化、變化口味,梅肉蒸雞,香煮三杯梅兔肉,梅干扣肉,三枚魚絲煎青梅,再來一道清燉烏鳳跳牆。
啊!美味呀!想想都覺得自己好幸福,可惜「家鄉」的妹妹們無此旦順。
「不要說我們,我正在煩惱晚膳沒地方吃了。」天呀!她被她帶笨了,居然和她一起坐在地上吃梅子。
爹呀娘啊,女兒對不起你們,不能讓你們過好日子了。
「為什麼沒地方吃?徐大娘又不會趕我們。」對了,要留點肚子吃飯,不然會吃得太脹。
曹瞞生氣的瞪了瞪那張天真的臉。「因為我們偷了堡主的梅子,說不定待會就得收拾行李回家吃自己,廚娘不會留一口飯給我們吃。」
「梅子長在樹上本來就是給人吃的,堡主這麼小氣不分我們喔!」看來他不是好主人,天怒人怨。
「妳說話小心點別被堡主聽見,再說那本來就是堡主的財產之一,身為下人的我們不應該擅取。」唉!現在後悔已是來不及了。
不知不覺中成了同夥猶不自知,我們兩字掛在嘴上忘了拿下來,曹瞞不自覺地被牽著鼻子走。
「噢!我們是人堡主不是人,所以他吃梅子我們掃地。」梅子塞了滿嘴梅子,含糊不清地說。
她主動地將一堡之主歸類為惡霸。
「誰告訴妳堡主不是人?!」曹瞞幾乎要揚高音一吼,可又怕人聽見遂壓低嗓音。
「妳呀!」梅子單純的眼眨著對她全然的信賴。
「我?!」自己幾時說過堡主不是人的話?她漏聽了哪一句胡亂拼湊。
「是妳說堡主小氣不分我們梅子吃呀!」她沒說錯吧?
「這件事和堡主是不是人有什麼關係?」亂了,她八成受了風寒,得回房躺躺。
梅子雙眼圓睜的看看背後。「夫子常說做人要懂得與人分享不可藏私,堡主這麼吝嗇一定不是人啦!」
「妳幹麼東張西望的小聲說話?」害她跟著神經兮兮。
「我怕堡主突然從石頭裡蹦出來……不不不,是飄出來。」她做了個飄的動作十分逗趣,曹瞞差點被她逗得仰頭一笑。
「別鬧了,妳當堡主是鬼呀!」她現在只擔心會不會被趕出堡。
到哪裡找像衛天堡這樣的好差事,北方的經濟不若南方活絡,除了回家養羊、放牧之外,唯有嫁人一途。
可是誰要她呢!鼻大眼凸又有一對招風耳,笑起來大門牙總是往外露,大剌剌的個性沒姑娘家的溫柔,村裡的媒人都對她死了心,不敢賺她的媒人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