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容蓉
這些天他很忙,因為他正在調查奚飛泉當年是否真的無辜。
自從那天葉小葳提起要為奚飛泉洗刷沉冤後,他不但調動各方人手,還把當年的案卷又仔細參研了幾遍,終於讓他發現了其中的蛛絲馬跡。
那些當年被殺的奚族子民,他們身上的傷雖然各不相同,卻有個共通之處,那就是他們身上的膽都不見了。
以前看到這一句案文時,他只為奚飛泉的手段殘忍而氣憤,而這一次,他卻突然靈光一閃。
眾所周知,前朝穆宗皇帝聽信女巫之言,有取活人膽煉製長生不老藥的習慣,而那些人膽,要是他沒猜錯的話,準是被奚大年一夥進貢給穆宗皇帝了,只要查閱當年宮廷裡的檔案,肯定能有所發現。
為了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想,他懇請聖上允許他調閱十年前的舊記錄,果真在奚族的進貢欄裡找到了「人膽十五枚」的字樣,進貢人正是奚大年!
於是,他再次借助乙室王府的力量,派人去奚族抓捕另外兩名疑為當年奚大年同夥的共犯,得到的答案卻令他失望——
那兩個人,一個在奚族的老族長吞金自殺後不知為何瘋了,至今連自己的妻兒子女都不認識;另一個在五年前就病死了。
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耶律翰雲還是在那天傍晚時分趁著聖上從大佛寺回來,心情愉快的時候,提出想為奚飛泉洗刷冤屈的事。
「你要朕為奚飛泉翻案?就憑這本十年前的進貢記錄?」聽到他的提議,遼景帝耶律賢有些意外。
「就算奚大年進貢過十五個人膽給穆宗皇帝又怎樣?這並不能說明人是奚大年殺的,或許他只是拿了死人的膽來討好穆宗皇帝而已。還有,他殺察月柔的事情又怎麼解釋?」
「啟稟聖上,這件事也是個誤會,微臣已經查明察月柔並不是奚飛泉所殺,而是……」耶律翰雲說到這兒就接不下去了。
「而是什麼?」遼景帝盯著他追問。
耶律翰雲實在說不出口,他並不想把繼母代嫁的事情昭告天下。
遼景帝看了眼面帶窘色的耶律翰雲,而後說道:「好了!朕相信你,知道你不會說這種沒根據的話。不如這樣吧,奚飛泉在苦島受了十年罪也夠了,從此撤銷他的海捕公文,只要他不鬧事,朕就當他死了,大遼境內從未過有他這個人……唉!想他父親也曾是我們契丹的棟樑,從前還教過朕兵法,沒想到卻死得這麼慘……」
見遼景帝將話題轉到奚飛泉的父親身上,耶律翰雲只好識趣地退了出來。
雖然聖上沒有答應他的要求,但在這種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能夠答應撇下海捕公文,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與他不同的是,葉小葳聽到這個消息後,並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
是她不滿意這個結果,還是這些日子淪落她了?或者……是有關他和賀娟兒即將成婚的消息令她煩惱?
看著面帶憂切的葉小葳,耶律翰雲沒有多問,只是加倍寵著她,用誠摯和耐心說明一切。
「別擔心,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給我。」
耶律翰雲留給她的只有這句話,許多事情在沒成之前,他不想說得太多。
葉小葳當然知道耶律翰雲對自己的情意,可一想到他即將成為別人的新郎,心裡總有說不出的難受。
為此,她常常獨自在廂房中飲泣,有妤幾次她甚至想對他大吼——不要對我那麼好!
但她沒有,因為她貪戀他的懷抱,他的溫暖,以及只有他才能帶給她的種種心悸的感覺。
她沒有問過耶律翰雲有關婚禮的任何事,因為她害怕而不敢面對它。
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很勇敢,能支撐著她從大宋走到大遼,但在感情上,她卻懦弱得可以——知道情勢對自己百般不利,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只是抱著有一天過一天的態度,在患得患失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
眼看耶律翰雲和賀娟兒的婚期愈來愈近,終於有一天,心中倍受煎熬的她受不了了。
不,就算她以後真的嫁給耶律翰雲做妾,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耶律翰雲娶妻,很多人或許不在意,但對她來說,這實在太殘忍了。
心念既定,她整理了簡單的行裝,找到了察月柔。
這些天府裡一片忙碌,所有人都在為王府即將來到的婚禮做準備,大家看她穿成這樣,都十分好奇,葉小葳卻一心想著自己的事,沒注意周圍異樣的目光。
「小葳,你這是怎麼了?」正在刺繡的察月柔見到她,立刻遣走圍在身邊的丫鬟,關切地問。
「姨娘,我……我要走了。」她說話的時候,努力盯著地面,不敢抬頭,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哭出來。
「你要走?」察月柔很意外。「你要去哪裡?」
「我……」葉小葳哽咽著說不下去了,隔了半晌才道:「我想去察月族看看我娘的墳……」
察月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個時候你出去散散心也好,翰雲知道你要走的事嗎?」
「不知道。」葉小葳咬住嘴唇搖了搖頭。
察月柔捏緊手中繡了一半的錦緞,不吭聲了。這事實在也不能怪翰雲,娶了賀娟兒就等於有了左丞相與整個賀族的全力支援,誰又會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呢?
「那……姨娘多派幾個護衛陪你一起去吧?」察月柔想了想又道。
「不用了。」葉小葳撇過頭,將眼中的淚水逼回。「我想一個人好好靜靜。」
「這怎麼可以?!」察月柔驚呼。「姨娘怎麼能放你一個女孩子單獨出門!」
「有什麼不行?從大宋到大遼我不都是一個人走過來了?」葉小葳倔強的反問著。「再說,如果有人問起你為什麼要派人保護我,你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我是你的外甥女吧?」
察月柔被葉小葳問住了,但讓葉小葳單獨上路又實在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之後,她又拿出一塊黃澄澄的南院大王府腰牌。
「這個你收好,各州官府見到它如同見到南院大王本人,萬一有什麼事,你就拿著它去找他們……」
接過腰牌,葉小葳跨出王府大門的那一刻,她的心很急,彷彿火燒一般,但在前往察月族的路上,她卻走得很慢。
也許在心底深處,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她仍不自覺期盼、等他追來……
越往北走,大地越見空曠,草原越見遼闊。
帶著滿身的落寞,葉小葳騎在馬上,天地間蒼茫一片,她彷彿是一粒不起眼的沙塵……
只有不時吹過的曠野之風,偶爾讓她收緊衣領,為她帶來些許生命跡象。
離開上京已經幾天了?
她忘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耶律翰雲並沒有追來……相識才短短幾個月,她又能奢求他什麼呢?
說到底,他一直在盡心盡力幫她,並未虧欠她什麼……
大風吹過,草原上的草兒都彎下了腰,她抬起頭,眼前似乎浮現出上京城巍峨的城牆,城牆上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若是翰雲在身邊,他們此刻會做些什麼呢?
在草原上放聲高歌,互相嬉戲追逐,一個默契的眼神,一個會心的微笑……不論什麼,都能填滿她寂寞的心,只可惜,他此時陪伴的卻是別人!
遠處有牧鈴聲傳來,驚醒她的沉思,她咒罵自己怎麼又想起了耶律翰雲。她下過決心的,要讓一切隨風而逝,為什麼他的身影總是纏繞著她,揮之不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葉小葳找到母親墓地的時候,正好是耶律翰雲和賀娟兒成婚的那一天。
「娘,不孝女兒葉小葳來看您了!」
葉小葳跪在剛剛修繕一新的墓碑前,點起一柱香。
姨娘說,娘親死後大舅舅深有悔意,叫她有空去看看他,但葉小葳到了察月族的領地後卻沒有去。
不是她不原諒大舅舅,而是她不知該如何去面對……
輕輕淺淺的窸率聲傳來,有人踏過草地停在她的身後。
是誰?誰這麼巧也來給娘親上墳?
葉小葳心中奇怪,回過頭,看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立在身後,他一身粗布衣衫,腳上穿的也是芒草鞋,可不知為什麼,眉宇間卻帶著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霸氣。
奚飛泉!
看到他的瞬間,葉小葳便知道是他!
「你是察月恭的女兒?」來人審視著她,炯然的目光最後落到葉小葳頸間的項鏈上。
「呃……是的。」葉小葳被他迫人的語氣弄得有些膽怯。雖然知道奚飛泉不是壞人,但聽多了他的故事,對他未免心生敬畏。
「我是奚飛泉,路過這兒,向你娘賠罪的。」
奚飛泉簡短地說著,跪到葉小葳身邊,也點起了一柱香,為自己那日魯莽驚動察月恭的亡靈而請罪。
葉小葳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我……我姨娘……」她舔著乾澀的嘴唇說。
奚飛泉扭過頭,過於冷硬的面孔幾乎讓葉小葳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