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葆琳
德嵐也不干示弱,「我或許有我的道德標準,不過總比像柴洛夫那種人連『標準』都沒有要好得多了。」
「嘿嘿,不要對著我吼──天知道我不是『他』。」
他要不是她就見鬼了。「對,我不該把氣出在你的頭上,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壞蛋通常都不會承認自己是壞蛋,不是嗎?我們每個人都要小心的判斷。」
「我覺得柴洛夫還沒那麼可怕吧,或許他在道德層面上並不高深,但是道德是由什麼人來訂定的呢?他定期贊助戲劇學校,不遺餘力在培養那些未來主人翁。還有,他的片子有專門的影評人著書討論,大家都同意在表面的張力底下,有著更需要瞭解的內涵,那正是他要表達的。藉著鏡頭把社會的亂象表達出來提醒大家,忠實的記錄出一個觀點。」
「我看他只喜歡耍噱頭罷了。」德嵐忍不住回嘴,卻不再是為了攻擊,她喜歡也想要聽一聽「他」對自己怎麼說。「就像他喜歡鬧花邊一樣。」
「老兄,記者有他們的自由,誰能限定他們要報什麼樣的新聞呢?我認為他是很努力、避免成為焦點人物了。」
「你怎麼會知道?」她狡獪的反問。
「我……我是不知道。我猜的。」他雙手抱胸,「你是什麼職業的,記者?」
遊戲結束了,德嵐輕輕的笑出聲來,因為他口氣中滿滿都是懷疑與不悅,顯然是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中。一個惡作劇的胡同。
德嵐聳個肩,「我什麼人都不是,只不過是個出來透透氣的人。」
他瞪著她,走近一步,透過月光忽隱忽現,德嵐安全的藏於陰影之內。「告欣我你的名字。」
「陌生人沒有名字。」德嵐迅速的想自他身旁的空隙中穿過,遊戲結束後如果不盡快離去,通常會變得難以收拾。「借過,我想回去找我的朋友了。」
「等一下。」他出手想捉她的肩,德嵐輕巧的閃過──感謝多年戲劇演練下鍛煉出的身手。「你到底是誰?」
站在窗台口與夜總會的通道之前,德嵐克制不住的帶著一個微笑轉過身,「很高興和你聊聊,柴浴夫『大導演』。我希望你沒有被我的話傷害到才好。」
「『你』個女的!」導演為時已晚的看見月光照耀在她的臉上。
笑聲終於不可抑遏自她心口爆放出來,「沒錯,我這位『老兄』是百分之百的女人,就像你這位柴洛夫是百分之百的『那一位』柴洛夫一樣。再會。」德嵐帶著愉快的心情離去。
洛夫這輩子未曾這麼出糗過。當那名陌生「女」子向他說再見時,唯一他能做的只是呆呆愣在原地。
向來逼得人人捉狂的他,被一個陌生的小女子給捉弄了?
暗淡月光下他無法看清這名頑皮鬼的五官,隱約只見一雙精靈般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大眼睛與柔軟的粉紅唇瓣,可愛的女人。現在,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磁性沙啞的低沉嗓音了,一個女人怎麼會有那樣獨恃的聲音?還能讓他糊塗的假設「她」是個「他」?
更離譜的,當她走了後,洛夫居然開始懷念起她那騷動人心的沙啞笑聲了。只不過是交談短短的五分鐘而已,為什麼他覺得像是談了一輩子的老友?搖搖頭,洛夫相信他可能被夜色蒙騙被星光斫欺,「她」不存在……早已消失。緩緩的跨出窗台之外,他胸中依然填塞著若有所失的悵然。
「洛夫,原來你躲在這兒。」
一個女人嗲聲嗲氣的衝上前來,八爪魚似的纏上了他,「讓我們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嘛,我想要和你『單……獨』在一起。」
「休想,洛夫你今天說要陪我的。」另一個也在五秒鐘之後出現。
柴洛夫左右都抱著一個美女,卻失去了玩樂的興致。他抽回雙手說:「我誰也不陪,妳們可以自己叫車回去了。失陪。」
「柴洛夫!」女人抗議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而他向來不在乎。
第二章
坐在他心愛的深綠色保時捷內,柴洛夫瞇起眼自方向盤後方打量著那棟破舊不堪的建築物,就他的眼光看來應該併入廢墟級的三層樓房,差不多已經走到它壽命的終程。什麼樣的怪人會守著這樣的破房子不放,更別說還要撐一個實驗性劇團,成員只不過是一群毛頭小於。
歎口氣,洛夫的目光落到駕駛座旁的空位上,綠絨椅墊上擺著他異母妹妹冷瑞波硬塞給他的這本舊節目簡介與紀念冊,當她塞這本保存已久的小冊子給他時,還外加一堆又一堆的讚歎之詞……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你的要求了,如果你要找到這個角色的不二人選,你一定要去見見她──柏德嵐。
以瑞波前不久才奪得一座小金人的影后資格來說,能讓瑞波欣賞的女演員已經不多,而能讓她讚不絕口的──單單只有對這位柏小姐如此優厚了。瑞波是這麼說的:她的演技純熟,有股生動的魅力讓所有的人無法把目光調離。雖然外表並非美女級的女演員,但由她扮演特洛伊的海倫時,卻可以讓所有人忘卻她這禍水紅顏引來的災厄,反倒願意為她掬一把同情淚;在她演西施時,也能讓人為她的無奈大歎三聲。她是天生的舞台演員。
天生的演員,洛夫拿起小冊子看著瑞波為他折起的扉頁。
這是柏德嵐在三年前憑舞台劇「西城戰雲錄」,造成盛大轟動所有票房搶購一空,紅極一時風靡無數戲劇愛好者的最佳證明。
微舊的報導刊載著她如何以她震撼、不失平實的演技詮釋了歷史中委曲求全的紅顏,在歷史與戰爭中,真正復活女性長期飽受壓抑與扭曲的潛能。一項陰謀與一項謀殺,交織成一個古代戰場與女性意識角力,復仇不等於雪恨與原諒透露出人性真諦,成就出一個舞台最後感動了上千萬人。
配合報導的舞台照片是她與男主角之一的對手戲,所有光線與戲感全自那小小一張照片中輻射出來,想像力再豐富一點,他就能看見舞台自他眼前緩緩的延伸出去,不必費什麼功夫他就能夠瞭解什麼是凝聚人心的焦點,那是一個光與幻影重迭的世界,一個僅有明星才能活下來的空間。
柏德嵐毫無疑問的是舞台明星中的佼佼者,她傳奇的崛起與退出都同樣讓人津津樂道,據瑞波提供的消息──柏德嵐十八歲時第一次挑梁主演舞台劇「姊妹情深」立刻獲得三大報影劇評論:「天才女演員」的封號。她在二十歲那年就憑著「星星戀」獲得演藝界內人人最尊重的西妮獎肯定。卻在二十二歲,也就是映演她戲劇成就最高評監的「西城戰雲錄」時,因為演出時的一樁可怕意外,失去了至親的親人,使她毅然在事業高潮時結束了她演藝人生,從此以後退居幕後製作,再也沒有擔綱任何一部戲,或客串過半個角色。
沒有人曾再看過她的演出。
柏德嵐最後出現於報章上的消息,是她接下一座實驗性劇團總監的報導,據說劇團成員清一色是由問題青少年組合而成,草創初期需要相當多的資金,正在募集當中。
去見她一面,你需要她演這個角色,她也需要自隱居中重生。瑞波如是說。洛夫卻有不肯定的懷疑。
他籌劃中的新戲的確需要一個有舞台經驗的女演員,但是柏德嵐如果執意不出,又何必扮這個黑臉強人所難。
洛夫微微對自己笑了笑,瑞波接下來的話完全摸到他這心態,否則不會告訴他──
「你要在開始前就先放棄嗎,洛夫?」
絕不,這是洛夫向來的座右銘,放過任何的可能,也不放棄他的目標。他喜歡緊緊的咬住自己的目標,直到達成為止。這是他今天還能在電影界這變化多端風起雲湧的圈子中,佔有一席之地的最主要原因。
所以他人在這兒,一座位於沒落鬧區的三層樓老劇院前面,懷疑柏德嵐是什麼樣的怪人,竟願意把大好的青春與才能浪費在這樣一個垃圾堆中,就算是一旁的老樹也無法讓房子起死回生,看起來反而更像神怪片中鬼影幢幢的鬼屋。
車子早熄了火,他就是無法推開門走進那棟破屋子裡頭。
「嘿,借個火吧。」突然有個稚嫩的聲音大聲的說。
洛夫皺著眉看著他敞開的窗口,映入眼簾的是一件大紅低胸上裝,撲鼻而來的是嗆人的便宜香水味,一隻抹著亮粉紅指甲油的手,五指間夾著根煙伸進了車內。他握住那隻手,向外推──也帶開了門。
跨出車外洛夫才看見這身裝扮的主人,一個年齡絕不會超過十五歲的小女「孩」,卻穿著攔街女郎的衣著。一雙腿完全沒遮沒擋的曝露在緊身熱褲下,踩著便宜的塑料高跟鞋。「你到了抽煙的年齡嗎?」他奪過她指尖的煙,在腳底下踩了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