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韋伶
「啊──」
堤岸上突然傳來慘絕人寰的哀嚎,令濟爾冷下意識轉頭。
他不看還好,一看先是傻眼,繼而從椅上急跳起來,瞪著岸上那個將人過肩摔的女子──
「楚楚?!」她在那裡幹什麼?
他起身飛奔到船緣想看清楚,但由於動作太大、力道太重,船身失控的搖晃起來,連都爾靜手中的酒也濺出一大半。
「不要亂動!不要亂動!船會翻的!」船家驚聲大叫,以長竿穩住船身,力克搖晃的幅度。
濟爾冷皺眉望向岸邊的人,無暇顧及船家說了什麼話,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楚楚身上。
他不懂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裡跟人打架,在蒙古營地一別之後,他刻意不去找她,而她也未曾在他面前出現過。
壓抑住見她的衝動,他為她魂牽夢繫、廢寢忘食,短短半個月時間,每天都在苦惱該怎麼面對她,她卻精力充沛的在這裡跟人過肩摔?
精神很好嘛!
枉費他為她精神萎靡,她倒是快活逍──
倏地,濟爾冷的心思中斷,眼睛驚異地睜大。
她在幹什麼?
那個男人是誰?前一秒鐘他們才大打出手,為什麼下一秒又擔心起他?
醋勁大發,青筋暴冒,濟爾冷氣憤地捏破酒杯。
他再也看不下去,挺起高大的身軀,氣急敗壞的就往船頭走,船家好不容易穩住的船,立時又劇烈地搖晃起來,比剛才有過之無不及。
「別──別站起來!船快翻了!船快翻了!」
「濟爾冷,你快坐下,船身不穩!」都爾靜一點都不想摔進湖裡。
「啊──啊──」船艙內的歌伶拔高嗓音,叫得花容失色。
濟爾冷完全聽不見,一心一意想衝上岸去分開那對狗男女。他越走越大步,越走腳勁越大,船身已然失去平穩。
「船要翻了──」
就在船家一聲驚天動地的慘烈叫聲後,整艘船底朝上,滾了一大圈,所有人通通被拋出去,摔得七葷八素。
巨大的水濺聲引起岸上人群的側目,有人嚷道:「不得了了,翻船了!」
當地的居民見怪不怪地甩他們一眼,懶懶道:「白癡都知道行船不穩、切勿站立的常識,偏偏就是有人比白癡還不如,活該淹死!」
懶得理會。
翻船的地點,湖水激盪,三男一女繼續在湖中央載浮載沈,冷得哇哇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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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楚楚連忙扶起的張三,臉色發青,兩眼翻白。
他想在佳人面前表現一番,想不到關公面前要大刀,她一個力道十足的過肩摔,硬生生將他骨頭全摔散了……
疼死他了,哎喲……
張三的嘴角朝下彎,真個欲哭無淚。
「對不起,我以為你有底子,想不到這麼……不堪一擊!」
楚楚想扶他到一旁坐,但一移動他,全身上下的刺痛感馬上又教張三整張臉痛歪到一邊。
「要不要緊?」看他痛成這樣,她心裡也過意不去。
「別!別!別靠近我!」天知道她會不會隨手一扭,當場拆了他的臂膀子?「跟你相處的時間很愉快,很高興認識你,我們後會無期!後會無期!」
他拖著右腿、抖著左臂,逃命似的掉頭離開,看她的眼神也由迷戀,轉為深深的哀怨。
不是旺夫益子的嬌婦,是悍婦!悍婦!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自己可以嗎?」
「對我你都沒這麼熱絡!」
一條臂彎伸來,不太溫柔地掃住她的手臂,猝不及防將她往罕有人跡的牆垣後方推。
乍見來者,楚楚訝異的瞪大眼。「濟爾冷?」
他怎麼會在這裡?
還有,又沒下雨,他為什麼全身濕透了?
「你的日子過得倒挺愜意的嘛!」濟爾冷淺淺笑著,但嘲諷意味濃厚。「他是誰?舊識?新歡?還是老情人?」
前不久才跟都爾靜說他不敢見她,沒想到真的見到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整個人便不顧一切地往前衝。
他以為兩人一起出生入死過,對彼此的感情應該刻骨銘心,想忘都忘不了,這女人倒是花心、冷血得很,半個月不見,忘了他不打緊,還交了新的男人,太可惡了!
濟爾冷恨得牙癢癢的。
楚楚知道他指的人就是張三。
「說了你也不認識。」
楚楚一派冷淡和疏離,其實內心早因突然的巧遇而侷促不安,心跳陡然加速。
她以為自己對他失望透頂,想不到真的相逢了,心中的那份激切,仍遠遠超乎她所預期。
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看他,轉而看看擦身而過的行人,看看路邊的小販,看看湖中央……的翻船?!
她的眼睛倏然瞪大,這才發現湖面上的騷動,船家一邊咒罵,一邊吆喝同業一起將船翻過來;一男一女正臉色發青地讓人從湖中拉起,驚魂未定。
什麼時候翻的船?
「你們是什麼關係?」
她被濟爾冷不善的質問,震回注意力。
「不關你的事。」
半個月前分開後,便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他走得如此灑脫、如此自在,竟在這時候表現得好像他很在乎她,太可笑了!
重重的失落感在心中一閃而過。
「什麼時候我們變得這麼陌生?」濟爾冷反諷地問。
「你過你的富貴生活,我過我的平民日子,身份懸殊,陌生是當然。」她反駁,兩人分道揚鑣,思念的情緒卻沒分道揚鑣,這會兒一股腦兒的在她心頭翻湧,強烈到令她快要失控。
「你在躲我?」他猛然意識到。
「沒有。」
嘴上說沒有,但她的反應是轉過身去,不願意直視他。
視線躲得如此刻意,還敢說她沒有?濟爾冷的臉色一片陰沈。
他因被貶,苦惱著不知如何面對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可知道他快被這種心情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而她呢?
在他看來,她是單純的移情別戀,忙著跟男人花前月下,氣死他了!
他醋勁大發,臉色難看,咬牙切齒地質問:「你喜歡他?你愛上他了?」
「不關你的事。」
楚楚還是那句老話。他不喜歡她、又不愛她,憑什麼管她愛上誰、喜歡上誰?難不成要她永遠當他的丑角,三不五時被他耍一耍嗎?
「回答我的問題。」濟爾冷目不轉睛瞪著她,非要一個答案不可,一雙瞳孔如黑潭般深邃。
楚楚一瞬不瞬地回望他,心裡頓時五味雜陳,她當然不喜歡張三,她愛的人是他,但他也是傷她最深的人!
靜了一晌,她言不由衷地開口了。「是,我喜歡他、我愛他,他為人老實可靠,家境也過得去,他會是我這輩子最好的依靠!」
濟爾冷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全身霎時變得僵硬。
一陣風吹起,滿堤柳絮迎風起舞,漫起陣陣花香……
已無話可說了!
卡在喉間,想問她願不願意做他克難夫人的話,全隨風飄散而去。
樹梢搖曳,野草輕拂,四周的景物變得幽深孤寒,他的心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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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先帝成訓,諸王及內外大臣承事慣例,定知恪守憲章,靖共爾位。濟爾冷?愛新覺羅卿不自重,習久漸忘,無所畏憚,漸失我朝家法,殊屬可惡,即降職,出守陵……
「就這樣,聖旨一下,濟爾冷貝子爺降官降職,罰銀萬兩。」
「不喜歡寇沁格格,有需要罰銀萬兩嗎?」
市集邊的茶坊內高朋滿座,熱鬧非凡,楚楚才走進茶坊想買幾兩新茶,立刻聽見鄰近的位子上兩名男子的交談聲。
她知道濟爾冷被降職的事,但他真的不喜歡蒙古格格嗎?
在蒙古營地時,他的確親口告訴過她,他不準備娶蒙古格格,甚至打算進宮說服皇上收回決定。
但到後來,那些話全成了欺敵之詞,是他為了誘騙敵人才編織出來的謊言。為何現在聽到的,又和她的認知有所出入?
濟爾冷真的是因為拒絕蒙古格格的婚事,才遭到處罰?
「當然得罰,皇上指婚是天大的榮幸,他不領情也罷,還說出大逆不道的話,皇帝怎饒得了他?」茶香正濃,正好舉杯品茗,男子滿足的聞一聞餘香。
「何必呢?」另一男子百思不得其解地拈起幾粒花生米,嚼得喀喀響。
「還不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就算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大可以先娶蒙古格格為正室,後娶他的意中人當側室,有必要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真傻!
「錯就錯在他心直口快,說話完全不經大腦,皇帝已經火冒三丈,氣得撤掉他額駙的資格,他居然還在這時候冒出一句『多謝皇上恩典』的蠢話,為擺脫這樁婚事,表現得高興不已,禍從口出,誰也救不了他。」
「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迷得他一愣一愣的?」
「我聽說是一位經營布莊生意的姑娘,名叫楚楚。」
楚楚張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耳裡聽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