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孟妮
☆☆☆☆☆☆☆☆☆☆☆☆☆☆☆☆☆☆☆☆☆☆
方以敬這一病,彷彿將多年累積的疲勞都爆發出來了,按時吃藥的結果就是一整天的昏睡。他暗暗決定不再吃藥了,因為吃了那該死的藥,他就只會睡,他痛恨不清醒,痛恨這樣浪費時間。
「太太在哪?」這似乎成了近來他每天最常問的話了,他暗自搖頭。
「太太和少爺都在閣樓。」
這對母子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他苦笑,不知是該慶幸書緯不會來纏他,佔去他太多的時間,還是要嫉妒書緯竟能有這麼多的話題可以和行雲聊。
頂樓是行雲專屬的空間,是她的畫室,他知道她在學畫畫,但她從不願意讓他看她的作品,對此,他也不勉強她,只知她在畫室裡消磨了不少的時間。
一上樓梯,就聞到空間裡飄散著一些像是松木和顏料的味道,四周放了不少的畫。
前方是一片的落地窗,而上方是一片的天窗,陽光灑下來,看來透亮逼人,長春籐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嫩綠可喜,前方是一片青翠的遠山,看起來來令人暢快舒服。
到達頂樓,這裡有著舒適的吊床和雅致的桌椅,吊床附近散落了幾本書,煮咖啡的器具一應俱全。
他們母子的聲音從其中一問房裡傳出來,他不覺的放輕了腳步,聽到行雲正在說的話。
「我兒子真聰明,還好你遺傳了你爸爸的聰明,要是像我就慘了。」聲因裡帶著戲謔。
書緯的學業成績向來優秀,從不讓人擔心,自他七歲起,以敬就送他出國唸書,一人獨居異鄉,造就他獨立自主又早熟的性格,身為母親,她既是欣慰,又有些悵然,因為孩子不再像小時候繞著她的裙邊打轉了。
書緯斜睨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的。「知道自己笨,那倒還不是沒得救。」
「喝!你這不肖子,居然還敢取笑我。」她擦著腰,怒目而視。「我是笨,但你爸是真的聰明。」
他輕哼一聲。
「你的成績雖然也很優秀,但有一點你比不上他。」
她微微一笑,眉眼中淨是溫柔和驕傲。「他家原本家境很好,但你爺爺投資失敗,高中時你爺爺去世了,他身為長子,一肩挑起全家人的重擔,照顧他母親和弟妹,還努力到今天的地位,而你從小就環境優渥,在這點來講,你不如他,不如他努力刻苦。」
書緯不作聲,往後靠在大沙發上,原有的不服氣也沉澱了。他雖年少氣盛,但他知道父親就像是一座難以跨越的大山,既是嚴父,也是嚴師。
方以敬聽到妻子語氣裡毫不掩飾的驕傲,硬邦邦的臉部線條也柔軟了下來。
「你打算就這麼跟他下去?」
「什麼他他他的,他是你爸。」她沒好氣的戳了一下他的頭。
他輕哼一聲,她靠著兒子的肩不禁歎氣了。「你爸爸他工作忙,他辛苦的工作都是為了我們,你別老是對他愛理不理的。」
「哼!」
她作勢擰了他一把。「哪有兒子這麼對老爸的,你們倆是父子,又不是仇人,幹嘛每次都針鋒相對,像兩頭獅子一樣,像是非要把對方吞了不可。」
「他對你不好。」他咕噥道。
她喉頭裡像梗著一個硬塊,眼裡蒙上了一層的薄霧。這兒子啊!他遺傳了她的敏感重感情,從小就懂事又貼心,心疼自己的母親,細心的注意到母親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
以敬的性格內斂安靜,不善表達,對這唯一的兒子又施以鐵腕教育,年幼時逼迫書緯離開母親,父子間相聚時間短,也不常溝通,而書緯正值叛逆的青少年時期,導致他對父親總是心懷敵意。
「我和你爸都是大人了,我們會自己解決的,小孩子管那麼多幹嘛。」
「誰教你是我笨笨的老媽。」他調侃道。
「還說我笨,你可是我生的耶!」
「你剛剛不也說了,我的聰明是遺傳到爸的,你對我的智力可沒有貢獻。」
她杏眼圓睜,氣唬唬地往書緯的腦袋K了下去。他又笑又躲的,屋裡傳來母子倆的笑聲。方以敬站在門外,不想出現打斷這樣的歡笑,可心裡卻又有些痛,心痛自己竟不能參與這樣的歡樂。
「我絕對不會像爸。」他說得肯定。
「像你爸爸怎麼了?」行雲不解的攏緊眉心。
「他根本就不愛你,他一直在傷你的心。」他語出驚人的回答。
啊!她一愣,看著書緯嚴肅地瞅她,競讓她覺得有些難堪,像被揭了傷疤似的不自在。
「什麼……什麼愛不愛的,我們都是老夫妻了……」
他沒說話,只是又不屑的輕哼了一聲。
她心慌的解釋。「你爸爸……他很忙,我不知道你聽了什麼……其實,你還小,不知道的事很多——」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打斷她,嗤笑一聲。「我知道你們的感情一向都不好,你不用隱瞞什麼,再說,要是感情好,為什麼還分床睡,爸爸的眼裡一直都只有他的工作。」
「這……怎……怎麼會,不是那樣子的。」她著急的想辯駁。
他突然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拋出一句話。「不然你和他離婚吧!」
離……離婚?!
她驚詫的睜圓了眼,就算她和以敬稱不上恩愛,離當選模範夫妻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她從來沒想過要離婚啊!雖然他木訥沉默,雖然他有時候嚴肅冷漠,但她偶爾還是會想到兩人未來白髮蒼蒼的樣子,甚至感到一種幸福的滋味……
方書緯仍繼續道:「你們這根本不能叫作婚姻,不過是一起過日子而已,我都這麼大了,你還年輕,幹嘛要跟他這樣過下去,你再這樣守著他下去,很快就會被寂寞給折磨成老太婆。」
她仍是錯愕不已,久久才反應過來。「我……我覺得我們這樣的生活沒什麼不好的,我……」
我愛他啊!但這句話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兩人一起生活了十二年,雖然他不熱情,常常讓她捉摸不到心意,但有時,她又能感覺到他的細膩溫存,她真的不想和他分開,可卻又不曉得怎麼和兒子解釋這複雜的感受。
她很滿足了,就算她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好歹也能榮登幸福女人之列了。
「分開吧!現代人離婚就和換衣服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聳聳肩,說得雲淡風輕。
行雲睨瞪著他。「你怎麼講這些傷我心的話!」
「我知道你一直是為了我才遷就他的,但我都這麼大了,你不用再犧牲自己,趁早去開創你生命中的第二春吧!」
她拿起靠枕,兜頭就往他身上打去,以掩飾心中像破了個大洞似的空虛。「我真離婚了,看你會不會哭。」聲音隱隱有些顫抖。
「有什麼好哭的,你和他分了,我就放鞭炮慶祝。」
父親向來只愛他自己,眼中只有他的工作,那龐大的企業就像一隻怪獸一樣的吞吃了他,或者,他也成了一隻怪獸,他根本就配不上溫柔美好的母親。
方以敬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兒子居然……居然希望他們離婚,而行雲……居然沒有大聲反對?!
這個事實大大的震動了他,在他眼裡叛逆的孩子,已經長成一個男人了,正努力脫離他的羽翼,振翅往高處飛去,而且他對自己竟然有這麼深的成見。
他離開了那扇門,思緒則複雜的翻騰著。
☆☆☆☆☆☆☆☆☆☆☆☆☆☆☆☆☆☆☆☆☆☆
宴會——到底是誰發明了這種社交活動?如果知道的話,她絕對會花半輩子詛咒這個人!
從鏡子的反射中,行雲看到了自己臉上寫著的疲倦,她表情一斂,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以敬的身體已經調養好了,但病才剛好就得參加宴會,她雖不想出席,卻不想看他一個人累著。
挽著丈夫的手臂,她幾乎快笑僵了,嘴角隱隱覺得抽痛,幾十張陌生的臉孔搭配著一連串的頭銜在她的面前晃來晃去,她已經累得頭暈目眩了。
方以敬的手臂環著她的腰,讓她倚在他身上分擔她的重量,她毫不客氣的將大部分的重量交給他,誰教他是害她受罪的元兇呢!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兩天的沉默簡直是更上一層樓,隱隱的,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正竭力壓抑著什麼,但可恨的是,他依舊習慣死閉著一張嘴,一個字都不肯擠出來。
嫁給這樣一個老公,好累啊!
「我今天要談一些事,得等會兒才能走,要是你真覺得難受,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去。」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飄著,她只能無力的點點頭。
「方總裁,好久不見了。」迎面而來的中年男子挺著啤酒肚和略禿的頭頂向他們打招呼。
「林總經理。」他禮貌的一頷首。
「方總裁真是伉儷情深啊!」中年男子作勢輕揚酒杯。
「哪裡!」
「啊!方太太,你怎麼和十年前看起來一樣,一點都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