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岳盈
「我……沒事……」她虛弱地說,擠出力氣把正軒的頭從胸前推開,他逸出不滿的呻吟,順著她胸腹滾落她腿上。
葒嬪累得氣喘吁吁,沒有力氣管他,癱軟在原處閉著眼睛休息。
小陳從駕駛座上將她的狼狽看在眼裡,但既然女主人沒開口要他幫忙,他也不好自告奮勇。
「初先生不要緊吧?」
「還有呼吸。」葒嬪喘得幾乎要虛脫了,猛然睜開眼睛,凶狠的怒視小陳,嚇得後者畏縮在駕駛座上。
「你……小心點嘛!」想罵人,可實在沒力氣,聽起來倒像是溫柔的叮囑。
「是。」小陳忍住笑。「剩下的路程我會很小心的,小姐再忍耐一下。」
「嗯。」故意忽略大腿上的重量,葒嬪看向窗外。
滿眼翠色鋪蓋而來,陌生得讓她心驚。
「這不是回家的路!」她驚叫出聲。
「初先生擔心記者追到家裡騷擾,吩咐我載你們去別墅避風頭。」小陳邊開車邊解釋。
「喔。」她點頭,隨即疑惑地蹙起眉,「什麼別墅?我怎麼不知道?」
「公司之前有個投資案,初先生看蓋得不錯,便買下其中一棟別墅,最近才裝潢好,來不及告訴小姐。」
「喔。」葒嬪悶悶不樂地回應。
什麼叫來不及告訴她?
初正軒做任何事都不跟她商量,她通常要到事情成了定局,才會被通知。
獨裁!
霸道!
她決定不要喜歡那棟別墅。初正軒如果尊重她,至少應該詢問一下她喜歡哪種風格的裝潢吧!
既然他問都不問一聲,她也沒有喜歡的必要!
孩子氣的作下決定,葒嬪自窗外收回視線,落向枕在她腿上受困於酒精的效力醒不過來的男人。
睡眠讓那張醒時常常教人不敢逼視的俊臉年輕了些,然而,卸除了戒備和警覺,正軒在睡夢裡仍憂鬱的蹙著眉,像個備受委屈的大孩子。
委屈?
向來只有他給別人委屈受,誰敢委屈他呀!
葒嬪刻意忽略心頭的罪惡感,俯視著正軒。
那張極具男性魅力的臉龐鑲嵌著俊致的五官,當他想要時,放電的魅力足以顛倒眾生。但不笑時,嚴肅的表情往往令膽小、心虛者坐立難安,逃之唯恐不及。
而他不笑的時候居多。
這使得他給人的印象--說好聽點,是強悍果決、自信嚴肅、英明神武之類的,難聽點就成了嚴厲霸氣、唯我獨尊、生人勿近了。
旁人奉承他、畏懼他都來不及,豈敢給他委屈受!
然而,他臉上的表情……
葒嬪感到胸口莫名發疼,好像有一股暗流在她腦中深處洶湧,一下子便氾濫至心頭。
籠罩著正軒臉龐上的情緒,明顯得讓她無法假裝看不懂。滿滿的委屈和痛楚,她曾在他臉上看過。
什麼時候的事了?
思緒洶湧似潮,一下子退到三年前父親過世,她回家奔喪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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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的清晨,空氣有點冷,電話鈴響時,葒嬪剛從一個惡夢裡醒來。
夢見什麼,醒來都不記得了,但那股自夢境裡過渡到現實中的恐懼卻讓她胸口跳得厲害,身體陣陣畏寒。
她抱緊自己,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裡顫抖抖的,突如其來響動的鈴聲宛如一記驚雷,轟得她一顆心幾乎跳出來,全身的血流彷彿瞬間停滯。
直到鈴聲持續響了三、四聲,葒嬪才回過神,毅然將畏冷的小手伸出被窩,抓起床頭櫃上的電話。
「Hello。」
「小姐……」
話筒裡傳來的男聲很熟悉,葒嬪一下子就認出聲音的主人。
是父親的秘書林正輝。
可林秘書一早打電話過來做什麼?
「董事長心臟病發,目前在醫院急救……」
她震驚得險些摔落電話,放下話筒後,思緒仍有好幾分鐘呈現空白。
不能慌!葒嬪不斷地提醒自己。
林秘書已經幫她訂好機票,她還有時間到學校請假,或許可以上完早上的課再……
突然掩住臉痛哭失聲,這是母親過世以來,葒嬪頭一次感到如此無助。
雖然曉得父親有心臟病,但她不知道這麼嚴重,直到林秘書的電話……他那麼焦急的通知她,還事先幫她訂好機票,足以顯示父親的狀況有多危急了。
只要想到這裡,心底不斷升高的驚慌和焦慮幾乎要擊垮她。
不,她不能被擊垮!父親需要她!
葒嬪強忍淚水,明白她必須找一些事情做,否則還沒上飛機,就先崩潰了。
壓抑著內心的慌亂,她起床梳洗,機械化的穿衣、吃飯,搭車到學校,辦好請假手續後,上完一節課才返回住處整理了簡單的行李,叫車去機場。
可是在上飛機前半小時,葒嬪再度接到林秘書打來的電話,通知她父親病逝的惡耗。
強烈的傷痛濃霧一般罩下,在那一刻,葒嬪失去了現實感,好像看到胸口有個蛀洞不斷地擴大,一下子就蛀光了她。
儘管心痛到麻痺,身體仍如常地做著應該做的事,聽到廣播也會登機,按著機票上的座位號碼,尋到座位坐下,扣上安全帶。
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的意識滲進了女性溫柔的詢問聲。
「小姐,你怎麼了?」
葒嬪的意識從沉重的傷痛裡回到現實。
她抬起濕重的眼睫,模糊的視線裡浮現空姐關切的臉。
「你的眼睛都哭腫了。來,這裡有條溫毛巾,你擦擦。」
瞪著那條遞來的毛巾,葒嬪突然覺得眼睛好痛。
怪不得她始終覺得視線模糊,原來是被淚水遮住了。
可她為何而哭?
揮沌的意識忽然間清晰無比,喪父之痛死灰復燃般燒灼著她的心,葒嬪彷彿又看到胸口上的蛀洞擴大了,淚水嘩啦落下。
「小姐?」看到她越哭越傷心,空姐慌得手足無措。
葒嬪知道自己嚇壞了她,連忙接過毛巾覆住臉,不斷地吸著鼻子控制住那股彷彿要撕扯開她身心的創傷。
「我沒事……」她抽噎地搖頭,艱難地吞嚥著自己的傷心,嘴角的抽搐卻洩漏出她壓抑不住的激動。「我只是需要喝杯水,麻煩你……」
儘管擔心,空姐卻沒多說什麼,點了個頭,轉身去拿水。
喝過水後,葒嬪的情緒穩定許多。她的眼睛刺痛,鼻子也很難受,但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悲痛了。
她發覺身處的商務艙很安靜,就算她的悲痛曾經引起注目,同艙的旅客這時也失去興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事務裡。
濃濃的哀愁和悵惘籠上心頭,葒嬪轉頭看著窗景,天空好藍好美,並不因為她的傷心顯得陰晦,就像周道的人們不可能與她同悲是一樣的。
領悟到這個事實,葒嬪的喉頭再度發緊。
不,不能再哭了。她忍住淚水,不斷地提醒自己,再傷心都喚不回父親了,可除了流淚外,她還能做什麼?
惶惑的心再也找不到方向,再也不知道該為什麼而努力了,因為不管她怎麼努力都沒用,父親都看不見了。
他拋棄了她,不給她機會向他證明她一點都不輸給初正軒,讓她永遠都無法贏回他的愛!
不公平,不公平!
她想要投訴,想要吶喊,可有什麼用?
他已經死了,她只能把所有的不滿放在心上,再無人可說了。
但真的沒有人可以說嗎?
難以言喻的恨意怒潮似的在葒嬪心底澎湃洶湧,每道暗流裡都有一個名字--初正軒。
他不是向她保證過,會好好照顧父親,怎麼父親還會心臟病發?
他說話不算話,害她連父親最後一面都見不著,他好可惡!
葒嬪不講理的把所有的悲傷和怨恨全都賴給正軒,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她不知道如何度過這趟漫長的旅程。
所以當她飛過大半個地球,抵達中正機場時,內心的憤怒和悲痛已經累積到非得發洩的地步,這使得她蒼白的表情看起來格外淒厲,血紅的雙眼似噴吐著怒火,宛如復仇的女鬼。
林正輝來接機時嚇了一跳,差點認不出眼前悲憤交加的女郎是他看著長大的可愛少女。他小心翼翼的領她上車,因為摸不清楚她的情緒,一路上都不敢說話。
可是車內的氣氛實在是靜得教人喘不過氣來,林正輝偷偷溜她一眼,忍不住喊道:「小姐……」
「初正軒呢?」回答他的是一聲像從緊咬的齒縫裡擠出來的質疑。
林正輝呼吸一窒,不敢相信眼前這張寫滿怒氣的猙獰表情是屬於葒嬪的,困難地吞嚥著口水。
「正軒將董事長接回家裡設置的靈堂,他--」
「我是說爸爸心臟病發作時,他在哪裡!」
又是一聲尖銳得教人想掩起耳朵的質疑,儘管心裡納悶,林正輝還是依據事實回答。
「董事長心臟病發時,正軒去高雄巡視工廠,董事長一直撐到他從高雄趕回來才過世。」
他的話令葒嬪心中的憤懣更甚,她好恨父親為何只等初正軒,不等她!
難道在他眼裡,她這個女兒就這麼微不足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