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語晨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有點心虛的感覺。
"而且不收費。」
"呵呵!」邢善語輕笑。
美麗的容顏終於被逗笑開來,直到此刻,席非軍才發現,原來自已嘴邊也噙著一抹淡笑。
"那就麻煩你了。」她告訴席非軍自已公寓的住址。
"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路上,席非軍有禮的問,確定自己的語氣沒有輕佻之意。
"我姓『邢』,名叫『善語』。」除卻適才的驚慌,她找回原有的鎮定,大方回答。
"『善語』嗎?那妳肯定是辯才無礙的才女囉!」他打趣笑說。
"孤兒院裡的院長幫我取的,我想是一時興起而已。」她柔聲輕答,卻讓席非軍嘴角的淡笑瞬間消失。
難怪自己一個人出門,原來是沒有家人。
側眼瞟看她,發現她沒有半點失望和難過的表情,也沒因自己的出身背景而自卑。
"那妳眼睛不方便……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邢善語頓了頓,彷彿在評估回答一個陌生人這種問題安不安全。
半晌,才說出實情。
"我自己一個人住,但失明是上個禮拜的事,所以我還不習慣。」想到昨天中午自己煮菜時不小心將糖當成鹽加在菜裡調味,吃得她差點吐出來,她不由得輕笑出聲。
笑聲有如銀鈴傳進席非軍耳裡,他沒有追問她輕笑的原因,心思卻在不知不覺當中記憶著往她家的路線方向。
約莫二十幾分鐘的車程,保時捷停在一座建有四棟白色大樓的社區前,他搖下車窗看了看石牆上的地址牌號,確定是這裡了,才讓她下車。
席非軍體貼的先為她解下安全帶,然後自已先下車,才繞過另一側為她打開車門。
"出來前頭先垂個十五度,免得撞到車子。」他細心交代。
邢善語兩手舉在面前一邊摸索著四周,一邊按著他的指示下了車。再來是自己訓練有素的路線,她沒有弄錯,安全到達社區右邊數來第二棟大樓裡。
察覺身旁的人也隨她走到了這裡,她側過頭卻無法看著他,問:「上來喝杯茶?」其實不應該作這樣的邀請,畢竟是初識的陌生人,這樣做實在有點風險,但……不知為何,他讓她心安。
"廁所借我用一下就好。」剛為了拉她上車,自己也被大雨打濕了身體。
邢善語點點頭,領著他走上二樓。
發現她口中正在默數樓梯階數,席非軍亦放輕腳步,好不擾著她數數兒。
停在一扇漆白的鐵門前,她從口袋掏出鑰匙,仔細摸出正確的那一把,開了門。
"對不起,可能會有點亂,別見笑。」領著他進門,她有言在先。
席非軍目測此地只有三十坪大小,對一個盲人而言,環境不會太難維持,而她也整理得很好,沒有她剛講的雜亂現象,只是……
客廳靠近角落的地上有著碎花瓶,而走在前頭的邢善語眼看沒穿拖鞋的腳就要踩上——
"小心!!」反應快、動作更快,席非軍一個大步便將渾然無所覺的嬌軀攔腰抱起。
"呀!」天旋地轉,背部撞上一面堅實的胸膛,她破口驚呼。
"地上有碎花瓶,妳差點踩到。」將她安置在客廳的沙發椅上,摟著她腰的手,卻捨不得放。
"咦?真的嗎?我去收拾。」她站起身,席非軍臂彎中的軟綿觸感驟失,他有點小小失望。
"不用了。」重新將她按回沙發椅上。「妳坐好,不要動,先告訴我廁所在哪裡,碎花瓶我等等弄。」席非軍只是好意想幫忙,不料卻乍見她臉上出現懊惱的神情。
"我、我雖然是瞎子,但、但這點小事我還可以自己來。」她不想被人看扁,這是她的家。
席非軍怔了怔,手掌才慢慢撫上她的發。
"抱歉,但我沒瞧輕妳的意思。」大手改而包住她冷冰小手,牽起她。
"來,妳現在站的這個位置彎下身就能碰到碎花瓶。」他帶著她停在「案發現場」。「它大概是妳的手掌再大一點,半個瓶身遭到支解,解離的程度沒有很徹底,但撿碎片時要小心,別刺到手。」
邢善語花了幾秒鐘消化完他的解說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類小事,我終得學會自己來的,雖然可能受傷,但傷個幾次,就能得心應手了。」
大掌再次撫上她的黑髮,輕拍了拍。
"妳很勇敢了,但別逼自己太急。」這樣拍頭的動作原本只想給她鼓勵,不料大手像是摸上了癮,轉輕拍成撫摸,體會著如絲如緞帶來的細柔手感。
只是一句話,卻讓邢善語自失明以來所有的不安、無惜,頓時消失於無限的包容之中。
"你……廁所在那,你慢用。」有股衝動,差點讓她脫口要求他,「留下來陪我好嗎?我不想獨自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最後雖硬生生轉了到口的話,但一顆心卻還在鼓動。
席非軍再次提醒她小心割傷後,便自行進了廁所。
解下綁束長髮的發圈,席非軍簡易的用雙手爬梳著。
怪了,自己的頭髮就和府貞一樣,不論是用看的,還是用摸的,都比女人的還要好,但為什麼那女人的髮絲摸起來卻特別舒服?
眼睛對上鏡中自己的臉,外翻結痂的長疤看起來觸目驚心,他心中的綺念霎時消失無蹤。
俐落的將自己打理好,他走出廁所,卻迎面撲來一陣咖啡香。
"先生?」聽到廁所的開門聲,站在客廳的邢善語不確定的開口。
"是我。」地上已不見碎花瓶,倒是桌上多了一杯咖啡。
"那個……家裡沒什麼喝的,茶葉剛好也沒了,所以我泡了杯咖啡……你喝咖啡吧?」
"嗯,我愛喝咖啡。」他走近她,瞧見她右手手背上一小塊紅印。
"燙到的?」他執起她的右手。
她不好意思的點點頭。「一時沒注意,沒什麼要緊。」不希望讓人發現她的笨拙,她匆忙抽回手。
"我相信妳自已可以處理。」席非軍沒忘記她的忌諱,他拿起咖啡就口,卻覺得還有話沒說很難過。「但我只想提醒妳,先去沖沖冷水再上藥。」確定這樣說不會傷到她脆弱的自尊心後,他才放心的喝著熱咖啡。
"妳明天還要去那家醫院檢查嗎?」想起適才馬路上驚險的畫面,他問。
"不用了,今天是最後一次去。」所以,與他是沒有機會再見了。
"那……什麼時候動手術?」會去醫院檢查,一定是有復元的可能吧!
邢善語露出一抹苦笑。「這雙眼……應該是不會好了,我去檢查只是為了做些病況紀錄而已。」
他沒來由的心一悸!她是說,她以後就得和光明的世界脫離?
"沒有可能好嗎?」
"要找到不互相排斥的眼角膜有點困難,就算找到了,醫師說,成功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最主要是費用很高,而她可能一輩子都賺不到那個錢。
百分之四十……如果是請國外最好的醫師……
他有股衝動,想要現在就帶著她找一個最好的醫師,讓她的雙眼再度恢復光彩。
刑善語不懂席非軍的心思是如何地千回百轉,猜不透他的沉默由何而來,是同情?是可憐?還是尷尬?
"我可以……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縱使以後難有再見之緣,但她也想將他的名收在心底,她會偷偷地牢牢記著,在自已與黑暗孤軍奮戰時,她會默念他的名,繼而想起他今天的關懷和貼心。
"當然。」沒有遲疑,他抓來她的手心,畫下他的名。「席——非——軍。」他逐一念著、逐一畫著。
"非軍……」她小小聲重複他的名,手心收攏,跟著藏在心底。
名字好熱,似曾聽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既然明天不用去醫院了,那麼,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還沒想到,但應該會先學著自已出門買東西吧!」失明以來,她除了到樓下旁邊的便利商店買過東西外,不曾去稍遠一些的菜市場或其它商店。
要學的事情很多,她得一步一步來。
「工作呢?」
"辭掉了。之前那份工作是文件助理,我現在無法勝任。等過些時候吧!我會找一份適合的工作。」但一個盲人能做什麼呢?
"既然不用上班,那明天可以睡晚點囉!」
邢善語笑著搖了搖頭。「不行,我怕作息不正常,以後要改就難了。鬧鐘一樣會在七點響。」她現在的世界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差別,只能靠正常的生活作息來讓自己有所分辨,所以她不敢稍有怠慢。
"這麼早?上市場買菜呀?」他用開玩笑的口吻問。
"嗯!我失明之前就曾去這附近的市場買過菜,雖然現在眼睛看不見,但應該不會太困難。」菜市場裡有幾個熟識的老闆或老闆娘,人都不錯,只是她必須先自已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