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雲漪
「老貝,那老太婆怎樣?聽說栽了個大跟斗?"
曲鉸楚把貝彥留給那群等不及道三說四的曲家軍,笑著走到最靠窗的桌邊。那裡一個帶著懶洋洋笑容的男子端著酒杯坐著,長髮不羈地紮在腦後,手上拿著把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揚著,有點壞壞地說:「老大,你一個人來?沒帶著你那個心肝寶貝?"
曲鉸楚笑著歎口氣,坐到他身邊:「子喬,你竟然把他們全帶回來了。」
衛子喬邪邪地揚揚眉,替他倒了杯酒:「我可沒曲大將軍那麼簡樸!堂堂新封衛將軍要回朝探母,不多帶點人壯聲勢,不是太『寒酸』了?"說到最後兩個字,他故意逼尖嗓子、橫眉豎眼,學起長公主燕蘭玉。
曲鉸楚搖頭笑道:「你這人,什麼時候才能正經一點?"
衛子喬直把酒送到他面前,笑道:「老大,你早就知道我會這麼作了,又沒阻止,你這是默許嘛,默許。」
曲鉸楚接過酒喝了,低聲問:「王將軍那裡怎樣?邊關沒事吧?"
衛子喬輕輕「哼」了一聲,一臉不屑的笑意:「那個白癡,看到沒辦法如願殺了我,還得眼睜睜送我走,哈,他的臉可綠得夠了。老大,你放心,我照你說的把戰事拖了一個月,讓那姓王的怕得差點
沒屁滾尿流,然後再把西蠻打個落花流水,短期內西蠻缺人缺糧,沒力東犯。只要那姓王的不要胡來,邊關不會有事的。至於以後嘛……」他嗤笑一聲,給自己倒了杯酒:「我可不像老大你,什麼君要臣死、不得不死這種混帳話,我才不理。那狗皇帝要我的腦袋,我就看他有什麼本事讓西蠻還是齊王燕騰風不先要了他的腦袋。」說著,優美的唇角輕輕揚起一絲嗜血的微笑。
曲鉸楚歎了口氣,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多說。
衛子喬拍拍他的肩,灑落地道:「老大,不要一副天下為己任的樣子嘛,放輕鬆,你真的不打算和齊王聯手嗎?"
曲鉸楚側眼看著他;「你想嗎?"
衛子喬舉起雙手:「饒了我吧,老大,我這人麻煩事離我愈遠愈好,花腦筋的事就留給你,我完全一點絲毫也不介意。老大你要跑,我可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不過,想到不能給那狗皇帝一點顏色看,就有點不甘心。」
曲鉸楚笑了:「爭那口閒氣作什麼?能自由就好了。」
衛子喬心有慼慼焉:「沒錯沒錯,我回是回來了,可不想被關在那鳥籠裡像只鸚鵡似的天天只能『皇上萬歲』、『皇上英明』,然後擔心哪天說錯話了被砍頭。對了……」他暖昧地笑著,身子支在桌上,誇張地打量著曲鉸楚:「噴噴,老大,你真是愈來愈俊啦,怎麼?人逢喜事精神爽?"
曲鉸楚臉上微微一紅:「你少嚼舌了。」
衛子喬笑得眼都瞇成一條線,他從來沒看過老大臉上除了皺眉和那種淡淡的笑容外,還有別的表情,真是太稀奇了。老大這二十多年實在是夠受的了,換做是他的話,早就不殺人而是自殺了,他還以為老大這一輩子就會那樣槁本死灰地過下去,沒想到天下紅雨,竟然出現能讓老大動心的女人,這可不是放幾個煙火就能了結的大喜事。他好奇地不得了:「老大,透露一下嘛,大嫂是什麼樣的人嘛。」
曲鉸楚瞪了他一眼;「她還沒說要嫁我,你不要又胡言亂語嚇跑她。」
衛子喬捧著心露出受傷的表情:「你怎麼對人家這麼凶,真的是喜新厭舊,我就知道你有了老婆沒了兄弟,不過,這樣子了你還肯來接我,真是感人呀。」
曲鉸楚面色突然大變。皇帝急著把他和衛子喬孤立都米不及,怎麼會派他來接衛子喬?莫非……
他跳起身來,不及走樓梯,竟就從二樓躍了下去,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騎著鳴風飛也似地往京城馳去。
衛子喬反應極快,在曲效楚縱馬而去之時,他也躍下了樓,跳上馬追著曲鉸楚而去,還不忘回頭喊道:「喂,陳老四,你帶著他們快點跟來!"
一片殘垣焦木。
曲鉸楚瞪著眼前焦黑焚燬的殘跡、踩壞了的藥園、斷了的鞦韆他沒有發現衛子喬來到他的身邊,也沒有感覺到衛子喬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眼、他的心,全停留在那片焦土上。
猛地,他狂亂地掙開衛子喬衝向前,瘋了似地尋找著他所愛的家人……
直看到河邊上大量的血跡,他再也撐不住,「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濺滿在那片早已暗黑了的血跡上,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老大……」衛子喬含著淚扶住曲鉸楚的肩。他不是為了看這個慘劇才回來的,他是要來看老大的新娘的呀……
「老大!"鐵烈衝了過來,扭曲的臉上滿是愧疚:「都是我的錯……是我沒保護好他們。菱煙叫我去抓藥,我回來時……」他狠狠地捶著地。這幾日來,除了自責和找人,他什麼也沒法子想。老大把那麼重要的人交在他的手裡,他卻搞砸了……
曲鉸楚沒聽到他說什麼,只是顫抖著手撫著地上的血,慢慢地他的手指縮攏,抓起滲著血的土……
是誰的血?誰的……?
他什麼都可以不要!把他們還給他!
一口鮮血再度狂噴而出。
向來玩世不恭的衛子喬臉上,首次出現了徹底的驚惶。他的手運氣緊緊按在曲鉸楚背心護住他的心脈,急道:「老大!你不能自亂陣腳!這只是血跡!你若不鎮定下來,怎麼救人?"。
曲鉸楚茫然地看著地上的血,喃喃道:「是我害了他們……」
「曲將軍。」
滿臉是淚的鐵烈和一臉戒備的衛子喬跳起身來,護在曲鉸楚身前。衛子喬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齊王,你怎麼會在這裡?"
燕騰風看著始終沒有回頭的曲鉸楚,眼中閃過一絲憐憫:「我等曲將軍很多天了。」
「是你把菱煙抓走的?"鐵烈吼道。
這句話震動了曲鉸楚,他終於搖晃著站起身來,望著燕騰風:「把他們還給我。」
燕騰風望著那張一向恬淡從容的臉上,佈滿著恐懼、痛苦和悲傷,他向來剛硬的心也不禁微微動搖:「我沒有抓他們,」
「人呢?」
突然間,燕騰風到了舌尖的話,第一次說不出口。他不忍。
生平第一次,他那冷酷的心裡有了不忍。
因為,他在這個男人的眼底,看到了他從來設想像過的痛苦。
曲鉸楚看著燕騰風,他知道了對方說不出口的答案,剎時,他的心像萬箭穿刺般死了。
「為什麼……」
「不是我。」燕騰風脫口而出,如此笨拙的辯白,竟會出自深沉機變的他之口!他從不在乎世人怎麼看他,但卻不希望背上這麼沉痛的指控:「你該知道是誰幹的。我的采子得到消息,趕過來救援,但還是遲了一步。風姑娘……背後被砍了一刀,落進河裡去了。
打鬥間,掉落的燈籠著了火,燒著了房子。」
曲鉸楚木然地聽著他說著,卻無法抓住他說了什麼。
砍了一刀?為什麼是砍了一刀?
「我的人後來下水去找,但沒有找到屍首。那晚湍流甚急,只怕……」燕騰風投有再說下去,他看著表情木然的曲鉸楚,手一揮,一個黑衣蒙面人押著一個嘴裡咬著布、滿身血污、被捆綁的人從林子裡走過來,黑衣人一推,那個漢子跪倒在曲效楚身前。
「這個人,你該認識吧。」燕騰風淡淡道:「他是珍芳宮的侍衛馬五。」
衛子喬冷冷道:「我們會查清楚的。」
燕騰風知道他們並沒有全信,也不再多言,他本意是想救風戀荷,賣個人情給曲鉸楚,沒想到……只是這麼一來,他可以確定,曲鉸楚不會再效忠於燕釋了。結果雖然不盡理想,但也算得到了他想要的了,只是,他的心為什麼還是沉沉的?在心中低歎一聲,他轉身而去,那黑衣人像影子般緊跟在他身後。
「……孩子呢……」
曲鉸楚嘶啞的聲音停住了燕騰風的腳步,但燕騰風沒有回頭,他不忍再看一眼曲鉸楚的神情,只淡淡道:「從頭到尾,都沒有孩子們出現。」說畢,他腳不再不停頓,揚長而去。
衛子喬點了馬五的麻癢穴,冷冷看著他起先強忍的,最後終於癢得在地上打滾,嘶嚎聲透過口中的布團,只有模糊的聲響。衛子喬直到馬五面色發青,全身開始不自主地抽筋後,才拉出他口中的布團,冷冷道:「我問一句你說一句,拖得愈久,癢得就愈久;放心,一下子死不了的,最能挨的人,就這個樣子挨了十天,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能不能熬得過那個傢伙?"
馬五嘶聲喊道:「饒了我……是……是明……珠公……主吩咐的……小……人只……奉命……」
衛子喬狠狠地揍了他一拳,厲聲道:「孩子呢?風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