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阿蠻
「不急,我出去會會他就是了,若發現他跟他老子一樣執拗,再處理也不算遲。」耶律德光仰天丟了一個無福消受的模樣。
親衛卻知道皇上這回說話言不由衷了,他心裡巴望著的,是「虎父無犬子」惜才之心能成願。
第六章
耶律德光見到對死亡無懼的耿毅後,對他有說不出的喜愛感,也許真是愛屋及烏情結作祟,他竟不加責斥對方夾帶輕蔑唾棄的眼神,反而當他是一匹未馴化的騮駿,準備以最大的耐性與最寬貸的時間來收服。
在耶律德光特別的指示下,耿毅毫無選擇地成為他的一員帳下奴。
表面上,耿毅似乎比其他奴隸擁有更多的自由空間,讓他的逃亡計畫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但是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常人要逃開他安插的眼線也真不容易。
不久,耶律德光就調查出幫助耿毅逃亡的人是誰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帳下、抵死都不肯對他透露名字的漢家女奴!
耶律德光簡直氣壞了,氣過怒消以後,他將兩人觀察一陣子,又沒發現這女孩有偷漢子的跡象,沒憑沒據地將醋罈打翻,搞砸好不容易與她和穩的關係事小,若讓她發現他在乎她,那可是留給她一個回傷他的把柄了。
耶律德光將事情通盤想過後,覺得一動不如一靜,知道是她暗地幫助那小子後,倒也覺得情況有了控制,只不過他對自己發誓,「總有一天,非得查出兩人的關係不可。」
至於耿毅這小子逃營這事,扳了手指算算,幽州城破擄入契丹也快一年,竟達七次之多!
這也算是一個破天荒的紀錄了!
可慶的是,耿毅的行蹤全在耶律德光的掌握裡,耿毅即使有本事逃得過半天,卻始終逃不出一日以上的路徑範圍。
他派人將耿毅逮回來以後,總少不了差人扮個樣子輕笞他一頓,三不五時在自己心腹面前下幾個馬威,狠踹他幾腳,再支使那一個漢家女奴去照顧遍體鱗傷的他,同時不忘安插幾個深諳漢語的大臣當耳目。
到頭來,卻是他親耳聽到他們的對談。
「毅弟,再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你總有一天會被他打死的。」
「打死也甘願,有人在洛陽等我,我總得知會她一聲,要她別再等了。」
「我墨悅雲已被耶律德光糟蹋了,無顏再做你們耿家媳,你若真有逃脫的一日,儘管與那位姑娘在一起吧!」
「雲姊,我真希望咱們能一起逃。」
「這裡的幽薊父老姊妹們都需要我,我若一走,叫他們何去何從?」
「原來你是為了大家好,才忍辱做耶律德光的女奴?」
墨悅雲將事理說給耿毅聽,「該說是托了耶律德光的福,我才能替大家掙一點好處。」
耿毅聽著表姊不帶一絲激越的話,卻辨識出與以往迥異之處;她這回提到他時,竟肯「稱名道姓」了,而非鄙夷地喊他為「契丹賊頭」。
「可好處從沒見你留在身邊享受過。」耿毅見她老是一身素緇,從死人身上剝下的粗布麻衣套了三、四層,經年累月一身樸實的農婦打扮,若非是同軍營的人,恐怕猜不到她是耶律德光這一年來最寵愛的女人。
耿毅老實說了自己的想法。
墨悅雲只是苦笑,「最寵愛的女人?不會吧!我充其量不過是他出征沙場的專用軍妓罷了,用盡過時後隨地可拋……」她的話音在瞄見掀簾入帳的人影後,漸漸轉小到無聲。
耶律德光的身軀佔據了整個入口處,像一座山似地屹立著。
他如鷹似豹的眼,將耿毅與他口中的雲姊打量一番後,以契丹話對耿毅道:「你告訴她,下次你再受她協助逃亡被朕抓回來的話,朕不僅要打斷你和她的腿,還要讓你們嘗嘗黥刑的滋味。」
耿毅沒開口。
耶律德光面帶嘲弄,雙手反剪在臀後,氣勢凌人地站在原地跟他們耗。
耿毅後來照耶律德光的意思翻譯。
墨悅雲聽了,心生反抗地跳了起來,衝著他的面,咬著牙咒著他,話卻是對耿毅說的,「你就用契丹土語告眼前這個賊頭野人,要殺要剮隨他意!」
耶律德光撐著厚臉皮,假裝沒聽懂,繼續說:「你再告訴她,下次若再不識好歹地把朕賜給她的金衣皮毛與寶物轉送給別人的話,朕不僅要打斷你的腿,甚至會將你綁在木樁下喂蠍子。」
耿毅皺了一下眉,覺得他倆的表現不像主與奴,倒像夫妻吵架在辯嘴,自己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不過,他洞悉出耶律德光警告她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疼私用意後,馬上翻譯給表姊聽。
耶律德光緊接著補上一句,「畢竟她的命再歹,也還是皇帝的軍妓,既然貴為『皇家』御用品,出入亮相時總不能太傖寒,不是嗎?」
墨悅雲似乎聽懂他最後一句話,忍下羞辱的淚水,一發不語地往帳外走去。
耿毅對耶律德光最後的一絲好感,在此時全都消退得一乾二淨。他忍不住抗議,「皇上處理家務事時,最後別把卑奴扯進來。」
耶律德光無辜地聳肩,道:「好處全都給她佔去,她倒表現得像殉道的尼姑似的,要朕拿她怎麼辦?」
耿毅聽這個契丹皇帝「她」來「她」去的喚著悅雲,心下很不舒坦,「她有名有姓,叫墨悅雲,不是物品。」
「在朕看來,她寧願當物品,也不願讓朕知道她的真姓名。她是一個麻煩女人,也許朕該將她遣到別處去,以免你又打起逃亡的主意。」
「這能怪我們嗎?」耿毅略帶諷刺性地回答他。「被擄的人若換作是皇上,你逃不逃啊?」
「只要你放棄逃亡,並安心在朕麾下辦事,咱們什麼條件都可以談。」
「包括釋放悅雲嗎?」耿毅挑戰眼前人的耐性。
像是防止被人看穿,耶律德光背轉過身去,直截了當地剔除這一個可能性。「放她走是沒得商量的事,至於往後,日子長得很,就難說了。」
耿毅看著眼前豪放卻又擅長精打細算的人,給了他答覆,「我逃累了,暫時沒氣力跑了。」
耶律德光回轉過身,臉上有著自我消遣的笑,「真可惜,朕的『皇家』獵犬又要無聊一陣子了。」
耿毅看著眼前人,拿他與正經八百的耶律倍做了比較,突然問他得對自己承認,他對耶律德光的憎惡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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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國上京
這樣的話說不到一年的光景,耿毅又得重新思考逃亡的事了。
原因在於耶律德光受了河東勢力石敬瑭的邀約,動了拿下磁州的主意,又一次興師攻城掠地後,磁州不堪一擊,哀鴻遍野,死傷不計其數。
他縱容將士破城擄劫漢奴,將即有建設破壞殆盡後,拍拍屁股便一走了之。
契丹國裡說話最具份量的漢臣韓延徽,縱使能操縱、洞悉世局讓耶律德光南侵時所向無敵,卻始終無法勸他改變這種打了就跑的次等戰略。
這樣高軍事統治姿態,卻又低能的政治手法,看在年將二十的耿毅眼裡,實在是一個無法參透的事。
他知道契丹人是逐水草牧畜的,但這般殺雞取卵掠奪後又不努力佔地建設,努力取得民心,不僅是他統治者的損失,也是漢民百姓苦難的源頭。
這種苦難,對有「漢賊兩立」觀念的賢達人士來說更是一種精神上的煎熬。
原來耶律德光每次對一個地方發動攻勢之前,都要幕僚與密探舉出當地的良才策士。
所以契丹統帥入城後的第一件要事,就是先網羅賢良,並保護他們的性命,再送回營地裡進行遊說。
聽人說,他這一次從磁州凱旋而歸,意外地獲得一個讓他龍顏大悅的驚喜,只不過這個驚喜,令人想起那個從容就死的幽州玠公,所以大夥不得不小心伺候。
耶律德光為了這一件事,特別找上正在牧地,陪奚王的低能貴族孫子撿馬糞的耿毅。
耿毅撿著糞,同時還得注意握著長柄槍、四處奔跑找無影人格鬥的低能貴族孫,以免被他的槍刺中。
當低能貴族的槍拿得太低時,他會馬上丟下手中的工作,糾正對方,「阿古裡,小心……你差點讓我絕子絕孫……」
阿古裡只衝著他傻笑。
耿毅捺著心性解釋,同時比了自己的胯下,「阿古裡,這裡不能亂刺,除非你恨極了對方。來,柄握緊一點,記住要朝上,因為可以讓人致命的心臟在這裡,不是在下面……」
對方依然衝著他傻笑,只不過這回多點了兩次頭,表示他受教了。
耿毅興奮的給他鼓舞後,往東一比說:「就是這樣,你到另一頭玩去,我才好專心辦事。」
對方得令,轉身往西邊沖了去,還很大聲地喊,「殺……」並將一地待撿的糞堆踏過,到末了,耿毅交代了半天的槍頭還是朝下,攪糞的時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