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阿蠻
片刻後,兩人握著燭台,在寺院的迴廊台階前撞上了。
依著幽光,耿毅仍看出耶律檀心紅腫的眼袋,他輕聲詢問:「這麼晚,還沒睡?」
「義母要我去陪她聊聊。」她照實答話,不再像以往刁難他。「你呢?」
「義父得到一本寶書,催我去藏書閣見識一番。」
簡短的互談幾句後,兩人行了禮,交身而錯,背對背地往赴將去之所。
約莫一個時辰的光景,奚夫人在貼身丫鬟的協助下,將睡得香甜的耶律檀心攙扶進「迎賓畫堂」裡。
她們將她的外衣卸去,只留一件薄羅衫兒裹著她嬌嫩的身軀,然後往鋪好的席被裡放。才剛打點好,耶律倍和戚總管也橫架著醉醺醺的耿毅,跨進「畫堂」裡來了。
一對主人兩個僕,大家各自張羅,沒人張口說上一句話,眼睛倒是你瞧我、我瞅你地見機行事著。
眾人將毫無意識的耿毅往耶律檀心那兒送作堆。
戚總管見了馬上質疑一句,「這驕郎全身衣衫整齊過了頭,要說他跟這女娃兒躺上一夜會有事,即使鬼信,我也不信!」
耶律倍夫婦聽了戚總管指出的破綻,覺得其所言不無道理,於是又將耿毅半撐起來,扒去他的外衣,確定他衣衫不整後,才滿意地將他挪近耶律檀心。
四人留下一盞長明燭台,循序踏出畫堂。
「不會真有事吧!」奚夫人心疼地念著。
耶律倍以平常心看待這回事,掛著一抹會意的笑,「他們若能假戲真作的話,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但你如何應付李嗣源呢?」
「照實告訴他,我的義女、義子兩情相悅,我愛護他倆甚極,自然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了。」
「王爺是在自掘墳墓,漢人的倫理與我們的不同,你這樣做會落人口實的。」奚夫人憂心忡忡地看著夫君,「李嗣源已病得不輕,他若有一個萬一,接替他位子的人是否願意以禮待你,可難說了。」
耶律倍笑了笑,「即便是如此,時機到的時候,夫人肯不肯與我共赴黃泉?」
「這還需王爺多此一問嗎?」奚夫人深情款款地仰視耶律倍。
耶律倍見夫人滿口認真,忙道:「我開玩笑而已,你何需當真。時候不早了,咱們回房吧!至於那一對小冤家究竟有事與否,明曉晨雞一啼,即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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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星漸稀,驟雨初歇。
被陣陣浙瀝春雨吵醒的耶律檀心依著清蒙的曉光,凝望躺在身側,與自己共枕一席榻被的人。
看著那人酣睡熟甜的神情,她的心裡有驚、有喜,更有著理不清的疑惑。有那麼一刻,她以為他聽進自己的話,願意依她的意思製造醜聞了。
只不過,這一廂情願的念頭維持不久,她嗅出他唇間濃烈的醉意時,便清楚這一出小把戲實非耿毅所為,更猜疑始作俑者,該是昨夜邀他們去閱卷與談心的耶律倍夫婦。
這也讓她憶起昨夜,奚夫人挽著她的手,與她提及「好事將近」的事,總在有意無意間要說些春閨之事給她聽。
她本以為奚夫人是在為她「進宮」這一事上鋪路,意在傳授一些討好王侯以利爭寵的房中媚術,心下排斥不已,怎知,到頭來卻是為了這一件事在操心。
耶律檀心望著睡得正熟的人,頰上也染了一些紅暈,她忍不住將頭往他緩伏慢落的胸膛靠了過去,對主動親近他這一件事,始終拿不下結論來。
為了什麼?
還不就是怕去惹他生氣。
她知道自己被耶律倍寵壞了,從來都是她發脾氣的份兒,哪管人家吃了她多少虧!如今,她只擔心做錯這一件事,被這個人怨。
猶豫不決之中,大半夜的光景竟也溜走了,睡意一下子襲身,再加上身旁的意中人沒醒來的跡象,她便打起小睡片刻的主意。
她叮嚀自己,「千萬別睡著,醒來同他解釋就是了。」想是認命,肯進宮了。
怎料,事情由不得她控制,原本可以簡單說清楚的事,竟被「戚總管」弄到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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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毅甦醒過來,認出偎在身邊熟睡的女子,見她一身薄衫,再察覺到自己光著上身時,醉意猛地一撤,臉也黑去了一半。
耶律檀心舒緩地坐起身,眼都未及睜開,便開口說話,「啊∼∼你醒了……」言下之意,居然沒有一絲的彆扭。
耿毅自然以為被她耍了一計,「我真是低估你了,完全沒料到你會設下這樣的圈套。」
耶律檀心不怪他這麼想,急忙解釋,「請相信,我其實跟你一樣無辜……」
「現下若有人闖進來,無辜的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耿毅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跳了起來,「我的外衣呢?」
耶律檀心也幫他四處看了一下,「我恐怕是給人拿走了。」
「少不了受了你的支使!」他一口咬定她有罪,並且將被子往她那裡擲了過去,「求求你,把自己包緊一點兒。」
耶律檀心無語,只能凝噎住淚水,照了他的話將自己包起來,才說:「情況沒你想得壞……」
他心亂得很,根本聽不下一句解釋,目前的他只在乎一件事,「我弄疼你了嗎?」
她大眼睜著,愣站在那裡,彷彿不太懂他的意思。
他於是再將話重複了一次,「我到底有沒有弄疼你?」
她搖了頭說:「沒有。」
「真沒有?」
「真的沒有!」
結果,他卻擺了一副「天滅我也」的模樣來,抱頭跪在地上了。
耶律檀心不忍見他自責,上前跟他實說了,「你醉得不省人事,根本連一根寒毛都沒動。」
耿毅聞言將頭抬了起來,不見有喜色,卻更加懊喪,還說了自相矛盾的話出來,「如此說來,醜聞沒釀成,你仍是要給別人糟蹋了……」
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一躍而起,轉眼就往耶律檀心這頭兒撲了過來,異想天開的說:「一不作、二不休,乾脆現在就讓你進不了宮。」說完就扯掉耶律檀心裹身的被子。
他癡癡地望著被壓在身下的她,被她美麗的臉龐迷惑住,四肢宛如被樹籐纏住,一動也不能動,良久後,才如夢初醒似地撤開身子,打算滾到一邊去。
不料,他慢了一步,畫堂兩扇門在此時被人拉開了。
一個破鑼似的粗嗓大剌剌地響起——
「哎啊!皇天我個奶奶!這事怎生了償!這個驕郎啊!把咱們一個好好的契丹公主睡壞了,他日也甭想上攀漢人公主了……」
戚總管這樣不清不楚地嚷著,把寺裡的警衛全都引來了,其中還有幾位上山來賞牡丹的世族貴客。
大夥你擠我推地,就是想把門縫裡的事情看個一清二楚,誰知戚總管不懂人情世故,既然已將觀眾引來了,竟然狠心將門一掩,把「醜事」都關在畫堂裡。
不僅如此,他還雪上加霜,擺了一臉尷尬懊喪的模樣,對眾人道說:「沒事、沒事,請各位大爺們先回房歇著吧!」典型的此地無銀嘛!
「……」
「有看到嗎?」
「沒啊!你呢?」
「只睨到兩個影……」
十來個人交頭接耳,捕風捉影一番後,都把戚總管方才嚷的「此地無銀」記在心底。
交換了意見,得出的結論便是——
寶寧寺,近水樓台處,此院的畫堂裡,獨處了兩個影,一個原本能攀上漢家公主的耿驕郎,竟去拈壞了一朵大小皇爺皆欲采的「艷蕊檀心」。
這結論隨著眾人離開了寶寧寺,還不到日落西沉時分,整個洛陽城裡的父老們都知道這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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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為了這一件事氣壞了!連著一個月不肯讓贊華先生入宮覲見。
耶律倍除了繼續求見以外,能做的也只能等皇上氣消後,再作補救。
其補救的方式便是,他不能再投閒置散地過著契丹王的日子,而是必須擔當起軍職,做一個架空的懷化軍節度使,正式對李嗣源的後唐王朝效忠盡力。
這樣的安排並不表示朝廷倚重他,而是刻意要把他的身份再次降等。
耶律檀心的公主頭銜自然也被摘了去,身敗名裂的後果是,良家子弟皆不再上寶寧寺送詩給她了。
如今,耶律檀心唯一能嫁的人,就幽州節度使之子,耿毅一人。
由於他們之間的事冒犯了皇上,罪過雖然由耶律倍全部頂下來,兩人的婚配仍是喜中帶憂,無法大肆張揚的。
於是,一切事情都在悄悄的進行當中,深怕招搖過度,再次引起有心人的側目。
某日,人跡頓減的寶寧寺忽然來了兩位貴客。
一位是花見羞夫人身邊最有份量的宮女柳氏,另一位則是醜聞主角的叔父耿豪。
他們的出現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好事將近了!」
怎知,事實卻與大家所想的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