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夏琬
「我……」想了好幾個理由,終究沒有說出口,她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抬起頭直視婆婆。「我是回來找東西的。」
「找什麼?是信峰那孩子有落了什麼東西在這嗎?」
她直視著婆婆,畢晌後開口說道:「我是——回來找信峰的過去。」
林芳枝一聽,臉色立刻變白。「過……過去?」聲音有些發抖。
「對!」她深吸口氣。「我想回來找信峰在我遇到他之前,不……應該說是來到王家之前的過去;」
林芳枝露出驚惶,向前一步質問道:「是不是信峰對你做了什麼?」
她面露哀傷地搖搖頭。「他沒有,欺負我!只是我——我不想再被他……或是我自己愚弄了。」
她原想靠自己的力量找出來,沒打算那麼快來找林芳枝,但現在,她望向惟一知道自己丈夫過去所有秘密的女人,她不得不求援了。
「婆婆,求求您告訴我,信峰在採到王家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芳枝搖搖頭,轉身便走。
「婆婆!」王茗菲忙追上去,在下樓之前抓住她的手臂。「求您跟我說吧!」
林芳枝看也不看她。「知道過去又有什麼用?你們要看的是現在還有未來!又何必讓過去來毀掉現有的-—切?」
「不是這樣的!知道過去不見得會毀掉現在和將來,但不知道過去才會真正毀掉未來,婆婆,我求求您了!」說到這,一向驕傲自信的她再也忍不住哭出聲音。
這些日子所累積的壓力和疑惑快將她逼瘋了。
林芳枝默然佇立良久,內心掙扎不已,兒子的問題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再也無法當作沒事,又豈會讓茗菲察覺並開始追根究底呢?看來,終究還是得面對這—關,她長歎一口氣,
「你……跟我來。」
王茗菲點點頭,抹去淚水,隨婆婆走下樓梯,然後走進林芳枝的臥室中,她站著看林芳枝將衣櫥打開,從最底層之處拿出一個餅乾盒,林芳枝低頭輕撫盒面。
「老實說,我當初並不贊成信峰跟你在一起,也就是怕會發生這樣的事,所以我曾經出面阻止信峰再和你往來。」
王茗菲兩手揪緊。「……是在我十八歲那時候嗎?」
「是的。」
「……為什麼?」
「因為你們兩人並不相配,出生和成長背景就相差一大截。」林芳枝轉過身子,一向保養得宜的臉龐出現了疲態,動作遲緩地在梳粗椅上坐下來,
「我愛他!我並不在意他的出身呀!」這是什麼時代了?居然還有人在意這個?簡直是匪夷所思!
「可是他在意呀!不然你現在也不會想找出『過去』,不是嗎?何況那時你還年輕,是那樣的天真、單純,知道後真的可以完全不在意?」
她啞口無言,為何她以前只以為他是在意兩人的輩份差距?而不知那只是表面的理由而已,就只因為她太年輕,無法清楚洞悉?
氣氛靜默了下來,靜得可以清楚聽見時鐘滴答聲。
林芳枝輕輕打開盒子,已有段時間沒翻動過,頗難開啟,費了許多力才順利板開,一些文件和照片也因此彈起散落一地。
王茗菲彎腰撿起落在腳旁的照片,那是林芳枝年輕時的照片,她手上抱的嬰兒想必就是信峰吧!
她終於看到他嬰兒時的模樣了,不禁伸出食指輕輕觸摸已泛黃的照片表面,好可愛呀!
「這是信峰的親生父親。」林芳枝拿出一張照片給她看,那是張結婚照,英挺的新郎正攬著美麗的新娘露出幸福的笑容,王茗菲胸口窒了窒,知道信峰的容貌是承襲誰了,只是照片上的男子眉宇間所流露出的
氣質,會讓她有種不舒坦、悶悶的感覺。
「公公他……」對於信鋒父親的事情,她一無所知。
「他在信峰五歲時,因為酒醉駕車發生意外死亡。」說起前夫,林芳枝臉上露出既是想念也是無奈的神情。「他父親是不錯的人,只是一喝了酒,性格就會大變'''」
「他會——」王茗菲吞了口口水。「打人嗎?」
「……嗯!只要一見到他開始喝酒,我就會帶著信峰躲起采,免得遭殃,只是……」林芳枝聲音突然變得哽咽。「有時愈躲情況愈糟…」
王茗菲完全愣住了,從沒想過他竟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
林芳枝開口娓娓道出王茗菲所不知道的丈夫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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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是個很偉大的人,雖然他在我很小的時候擾去世,但我記得他很疼我……
這是信峰在小學三年級,參加作文比賽得到第一名的作品,被刊登在「國語日報」上的剪報,內容中充滿了對死去父親的思念以及……未實現的期待。
父親的死亡,對羅信峰而言,是生命中的劇變,母親為償還龐大的負債,不得不獨自一人北上奮鬥,從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樣了!一想到他日後所發生的事,王茗菲就感到心痛,和他的過去比起來,她真的有如生活在天堂中,根本不知人間疾苦。
她拿起信峰國小畢業時拍的大頭照,小男孩眉間的陰鷙、憤世、不馴的叛逆,教她看了好心疼。
信峰是在十四歲時到王家的,在他十二歲到十四歲所發生的事……
她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溘出,終於明白了,可卻也沒有知道真相後會有的撥雲見日之感,只有說不出的心酸。
啊!如果能夠回到過去,她一定要盡全力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可是不能呀!
站起來走到窗前,王若菲額頭抵著玻璃,頭因過度哭泣而發疼。
接下來該怎麼做?知道了他的過去,那現在和未來呢?
她有這個能力打破這個僵局嗎?可以幫助他走出過去的陰霾嗎?
不!應該說他早已用自己的方法作了解決,那她還要不要再逼他去正視呢?還是這樣就好,反正未來有的是時間?
天!她愈來愈困惑了,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走呢?
抬齬韶
接到母親的電話後,羅信峰覺得腳底下好像裂了個大洞,將他完全吞沒,再一次處在完全冰冷、黑暗的環境中。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去翻尋他極力掩藏的東西呢?
被背叛的忿怒和絕望深深地攫住了他!他雙手得緊緊握著,才不致顫抖。
「茗菲已經知道你過去所有的一切了!」
他真的不懂,為什麼她非要這麼做不可?她想毀掉他們的現在和未來嗎?
是不是正如母親當初所預言的,他和她是無法永遠幸福快樂在一起的……
一直被他努力壓抑、克制的情緒突然從他心底爆發,走到魚缸前,他握緊拳頭擊向魚缸,缸內水波激起強烈震盪,魚兒們驚惶失措四處竄游著,但這個魚缸是特製,無法輕易打破,即使用力搖晃也不會倒下,
因為當初他就命人把基座固定好,無法輕易地被破壞,除非用特殊工具……
該死!為什麼動不了?他大口喘著氣,痛恨自自己當初為什麼要把這個東西建的那麼穩固?
當他的世界已崩塌,他一手打進的魚世界卻還可以存在?憑什麼這個世界沒有跟著毀滅?
胸膛用力起伏,然後——轉過身,大步走出辦公室。
「盧秘書,麻煩你叫人將我辦公室中的魚缸搬走,當我再進來時,我不想看到那些魚。」聲音像鞭子般劃過空氣,令人心重重跳了起來。
什麼?盧湘雲錯愕得瞪著她的老闆,可所有的疑問都還未來得及出口,就見羅信峰有若張開黑色羽翼的撒旦般走進電梯,消失在她的視界。
忍不住伸手撫住狂跳個不停的胸口,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他要將自己最心愛的魚缸給扔掉?
翁翁澇
當羅信峰走進屋子,面對一室的黑暗時,原本籠罩住全身的忿怒突然消失了,整個屋內靜悄悄的,他的心臟開始強烈地收縮。
茗菲……不在嗎?她——已經離開他了嗎?在知道他的過去之後。
手無法抑制顫抖地摸向電燈開關,但他卻沒有辦法打開,現在要光幹嘛?她走了,也將他生命中的光亮帶走了……
他該知道的,當她知道他的過去後,一定會鄙夷、唾棄,甚至感到恐懼!
突然間,兩條腿像失去力量一般,再也無法踏向前去,只能慢慢地往後退……
要不要去找她?
她會到哪裡了?回王家嗎?還是回法國?
或者就這樣讓她走了也好,他無法再正視她了!
「峰……」
黑暗中傳出這樣的輕喚,讓他從慌亂的迷霧中清醒過來。
「菲菲?」
燈光乍亮,兩人隔室相望,來不及掩藏的蒼白與慌亂清楚地落在彼此的眼中。
四目對視,無數的情感在他們的眼波交流,最後他閉上眼睛,再度張開時,他神色已恢復干靜。「怎麼不開燈呢?」他聲音輕柔地說道。
她垂下眼,隱藏心中的刺疼,從他表情便知他已知情,但他還是……裝作沒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