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汪孟苓
「天快亮了,我想回房睡一下。」他逃避唐立德充滿祈求的眼光,轉身高去。
次日,颱風過境,風平浪靜,鄭湘奇的胃也不再疼痛,只有若可,往後的三天全是在床上度過。
李嫂不辭辛勞的端湯餵藥,嚴禁若可在痊癒之前離開床鋪;若可倒也不抱怨,她的身體狀況比自己所以為的更加虛弱無力,幾乎足足昏睡了三天。
這期間,湘奇、馨怡、唐立德,甚至小珊,都曾來探視過她幾次,只有鄭威奇,自她出事首度醒來後,就再也不曾見過他的人影。
她雖然並不意外,但仍無法排除一股失望和傷心,而且,她發現自己極端想念他,雖然她一再負氣的試圖將他的影子自心底拔起,但卻根本起不了一絲作用,最後,她索性放任駕馭不住的思緒飄向他。
「吃藥了。」李嫂走了進來,手中端著她的獨門配方,以多種中藥材煎熬而成的湯藥。
唐若可苦著臉,一股酸水從心口直冒而上。「李嫂,我根本不用再吃藥,我已經完全康復了。」
李嫂當她是個孩子般,完全一副誘哄的口吻;「再乖乖的多吃幾帖,這藥既可治病又可補身,保證你以後絕不會有任何後遺症。」
李嫂專制的把湯碗遞給她,她知道拗不過李嫂,只好悻悻的接下,愁眉苦臉的一口氣仰頭飲盡。
「這才乖。」李嫂滿意的輕拍她的肩。
「好難喝!」若可扮了個鬼臉。
「良藥苦口嘛。」李嫂關切的打量著她。「其實你的氣色真的好很多,應該可以到屋外活動活動,透透氣,想不想下床走走?」
雖然她的精神和體力恢復不少,但她卻寧願留在房裡,在這裡,她擁有完全獨立的空間,可以暫時逃避不想面對的人和事。
她搖頭。「我想睡一下。」
「好,那就別勉強,奸好休息。」李嫂細心的替她理好薄被,才轉身離去。
有人關心的滋味真好,若可心中一片溫暖。
李嫂剛走不久,又有人輕扣她的門扉,她揚聲:「請進。」
門緩緩被推開,唐立德走了進來,委身坐在床畔的木椅上打量著她。
「你今天氣色滿好的。」他一臉真摯的關懷,難得他露出一抹慈父的笑。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唐若可試著回以微笑:「有沒有看到中意的馬?」
「有幾匹相當不錯,還有你幫忙接生的那匹小馬骨架很好,只要下功夫訓練,將來前途無量。」
「我也這麼以為。」活了二十多年,在記憶中,這是她首次與父親愉快的閒聊。
「威奇說,他將那匹小馬送給你了?」
「我叫它黑寶。」
唐立德臉色微變。
唐若可仔細的審視著父親。「你記得碼?我十歲那年。你曾經送我一匹全身黑得發亮的馬兒,也叫黑寶,是我們一起替它取的名字。」
他的臉上多了一絲追憶的微笑。「當然記得,你曾經騎著黑寶贏得一次比賽冠軍。」
是的,現在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當她為了母親而遠高馬兒之際,也已在無形中傷害了父親。
「可惜,後來我遺棄了它。」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在那同時,她也背棄了他。
唐立德不安的挪了挪坐姿,眼光始終在她臉上打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爸,你有話想跟我說嗎?」
「若可,你為什麼要和湘奇在那種狂風暴雨的天候下出門?」唐立德終於問出一直困擾他的問題;「你是為了躲我嗎?」
唐若可首次看見父親如此的憂心忡忡,對自己如此缺乏自信,現在,她真的相信他始終是愛她的,以他自己的方式。
「當然不是,你千萬別這麼想。」她盈盈一笑,語氣中滿溢著安撫。「我們之所以出去,是因為湘奇太擔心他的女友,而我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去。」
唐立德明顯的鬆了口氣,但仍不放心的追問:「真的?」
「真的。」她保證的點頭。
他的釋然一閃而逝,隨即又露出滿臉的愧色。「若可,關於我剛到牧場不實指控你的事,我曾經找威奇談過,替你向他解釋。」
唐若可訝然的看著父親,懷疑他為什麼特地找威奇解釋,難道,他也看出……
「若可,我的眼睛相當雪亮。」他的話,證實了她心中的懷疑。
「雖然,我來這裡不過短短幾天,但我已經敏銳的感覺出你們之間暗藏的情慷。」唐立德柔聲說道。
她尷尬的強擠出一絲短暫的笑容。「謝謝你費心的替我解釋,不過一切都沒用,他對我根本沒動半點情。」
「他不可能對你沒有半點感情。「唐立德不以為然的反駁。
「真的,他甚至當面拒絕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他講這麼體己的知心話,或許,畢竟血濃於水。
「笨蛋!」他的話是針對鄭威奇而罵:「他以前的事我多少也耳聞過一些,我想他之所以拒絕你,只是怕又失去你。」
「我不知道。」在內心深處,她祈望他是,那總比他是真的徹徹底底討厭她比較讓人容易接受。
唐立德鼓勵的輕拍女兒的手臂,突然綻出一抹有如同謀般的笑容。「其實他掩飾得一點也不成功,你出事那天,當我們在山崖下找到你的時候,他擔心得簡直快瘋了。」
「真的?」若可眼中浮起一抹欣喜的笑。
他強調似的猛點頭。「他不顧自己的危險,扛著你攀爬又濕又滑的崖壁,驚險萬分的救你上來;我看他腳跛得厲害,心想他一定很痛,想把你抱過來減輕他的負擔,但他卻死也不肯放。」
唐若可感動莫名,一股暖流自心中竄起,這事實對她意義非凡,但她還不至於傻得以為這能改變什麼。無論鄭威奇是否真的在乎她,無論他對她真正的感覺是什麼,他都已經決定隱瞞到底,不肯在她面前表露。
她感激的看著唐立德,和父親的和好,至少彌補了一些她在鄭威奇身上所受到的創傷。
她握住父親的大手。「爸,我發現,你已經很努力的開始學習做個好父親。」
唐立德回握女兒的手。「若可,我不勉強你搬回家,但我希望我們至少能像個朋友般,偶爾通通電話,寫寫信……」
「或者放假、過節的時候,我回家看你。」唐若可微笑的接口。
唐立德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太好了!」
父女倆真正敞開心的接納彼此。
唐若可終於離開床了,唐立德一行人正要離開牧場,她和鄭湘奇在屋前送行,鄭威奇則仍然不見人影。
唐立德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若可,有空你真的會回家看我吧?」
她輕輕的擁了擁父親,保證的一笑。「我會,而且很快。」
唐立德驕傲的看著自己漂亮的女兒,關切的叮嚀:「你千萬要小心的照顧自己,無論任何事,只要給我一通電話,我會立刻趕到你身邊。」他真的越來越像個好父親,若可感動得猛點頭。唐立德繼而客氣的和鄭湘奇致意後,終於依依不捨的離開牧場,離開女兒。看著他們的車子漸行漸遠,終於消失,鄭湘奇轉向若可。
「你和你爸爸之間的關係似乎改善了許多。」
她欣慰的點頭。「以前我誤會了一些事。」
「我替你高興。」
「我也是,這對我意義非凡。」
「我曾經看到你爸有好幾次急著向威奇解釋他那天對你的不實指控。」
「我知道。」她神情黯然。「不過那並沒有任何差別,他已經躲了我好幾天,我忍不住在想,如果那天我死在山崖下,不曉得他會不會施捨給我幾滴眼淚。」
「威奇不是在躲你.他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他突出驚人之語。
「什麼?」唐若可驚訝,焦急得秀眉緊蹙。「他怎麼了?感冒發燒?或者是他的腿……」
「他的腿傷舊疾復發,因為救我們而拉傷了肌腱。」鄭湘奇—臉愧疚,實在後悔因自己的意氣用事,而害苦了威奇和若可。
她一直因為威奇不再來看她而滿心哀怨,卻沒想到他正躺在床上受苦。「我要去看他。」
「若可。」鄭湘奇一臉凝重的攔住她。「為什麼不就這麼結束?」
她完全明白他話中的含意,湘奇是好心的警告她別再越陷越探,否則只怕將來受的傷害會更大,但她的心根本不聽指揮。
「我愛他。」唐若可勇敢的坦白。
鄭湘奇無奈的輕歎。「我知道,所以我才擔心。威奇已經不相信人世間存有真誠摯愛,想要他回報你的感情並非易事,他的固執更是無人能及,教我忍不住想勸你放棄,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不希望看你受傷害。」
「謝謝你,湘奇。」她心中有著更深切的無奈。「他可以不愛我,但我不可能不關心他。」
她輕扣威奇的房門,忐忑不安的揣度他會給她什麼樣的臉色。
「進來!」
聽他的口氣,顯然情緒欠佳,唐若可硬著頭皮推門而入,卻發現他的臉色比她想像的更為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