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芙蓉
蘭禧揉揉莫名刺痛的雙眸,強逼自己巍顫的嬌小身子拚命往前疾行。
下一刻,她雙腿不聽使喚地竄入暗巷中、只想隱藏自己。
才轉過彎,她再也無力站直,整個人絆跌在地。
「沒事、沒事的……真是走的太累,歇一會兒我就有力氣了。」冰冷的雙手悄然掩面,以為這樣就能止住溢出眼角的涓涓淚流,卻徒勞無功。
明知抽光自己全身力氣的緣由並非來自疲倦,可她偏不承認,自己沒勇氣面對蜚短流長的閒話。
現下連韋叔都不支病倒,再沒人可依靠,她不能輕易被擊敗。
一個人怎樣都無所謂,萬不能連累韋叔。
「……城裡風沙……怎麼老是那麼大呢……」
眼前景物莫名陷入一片朦朧,她越渴望擠出笑容、不讓自己覺得現下局面太可悲,卻愕然發現,似乎早巳遺忘什麼是快樂。
她……曾有過嗎?手中緊握爹娘惟一留下的玉珮,她糾葛心酸有誰憐?
愉悅回憶幾乎不復存,腦海中清晰轉過的,儘是自小到大,一次又一次讓人傷了她的無奈苦楚。
真諷刺啊,觀音誕辰出生的她,應是最吉祥受庇佑的才是,可她卻被認定八字帶煞,上克至親,下克子女,出嫁剋夫。
她曾犯錯嗎?連親生爹娘的模樣都還記不得,就注定失去他們的寵愛。
她是災星嗎?甚至來不及想過村民與自己干係何在,就被誣為罪魁禍首。
她真帶煞嗎?什麼都沒做,卻被認定,她的出生是罪無可赦的滔天罪過。
自懂事以來,她從不敢對任何人敞開心扉,所有人在她試圖親近前,早閃得老遠,她也不敢接受他人偶一為之的善意,只因凡是她喜歡的人事物,總在全心投入前都已離她遠去,再無蹤影,徒讓美夢變空想,希望成絕望。
不出聲,不代表她不會疼,只因受疼的時光太漫長,疼得她再喊不出聲。
她不願輕信自己的命運被詛咒,倘若連她也信了,如何活下去?
「呵,活下去嗎……」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由指縫間滲入的明朗光線,意識到時間正無情流逝。
提起腳步,蹣跚走回。即便難得的冬日暖陽,正穿過小巷一線天打在她身上,可她卻感受不到些許暖意。心太冷,早失去對世間的知覺。
「是啊……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有人汲汲營營於功名富貴,有人一晌貪歡想飽足私慾,有人賞玩風花雪月流連兒女情長。而她呢?
這殘忍的問題,總在她心上盤旋不去,明知不能問,不該問,她卻仍想問,執著答案的固執,每每將她弄得遍體鱗傷。傷她最重的,始終是自己。
「是不是該放棄了?」
年僅十六歲,卻早已看透世情,她既被冠上不白之冤,怕是再掙扎,這世上也將無她立足之地了吧……假若連韋叔也離開她……
「我這是在想什麼!」她想都不想的便打了自己一耳光,打掉她的怯懦。
思及韋叔,她立刻拋下重重愁緒,強打起精神。
「我不信上蒼讓我出生,就只是為了教我受盡折磨。人生在世,該是接受歷練而成長,不是低頭認命。」所以蘭禧不服。她偏要活的正正當當,活的問心無愧。
可是……惟獨對韋叔,她滿腔愧疚。
爹娘死後,連老家親人也不肯收留她們。不僅不許她爹娘葬於家鄉,甚至要逼走兩歲不到的她。若非韋叔以身相護,這才救她免於村人亂棍下慘死。
這是她永遠無法償還的恩情。
眼看年關將近,倘若她再湊不到銀兩,別說韋叔重病要錢,現在所住的小茅屋根本無法御寒。去年冬天蓋的那條破棉被,已讓蛀蟲給蝕的七零八落,怕以韋叔虛軟的身子定捱不過嚴冬。
「出此下策……相信爹娘也定然會原諒女兒不孝。」
手捧著自小刻不離身的祥瑞玉觀音,安蘭禧眸光更為暗沉。
那塊底座雕著「飛龍翔天」吉祥圖樣的觀音,不時散發著和煦光澤,總能讓她暫時遺忘所有煩心俗事。
從前,天寒地凍抱著稻草窩在破屋角落,儘管冷風不時從牆角四處灌進屋內,可只要握緊玉,那溫潤觸感總能燒活她凍僵的身軀。
想起韋叔總是耳提面命,要她好好保管那塊玉。
吉祥玉,觀音玉,吉祥觀音吉祥玉……它必會庇佑你一輩子。
據說她甫出生時,父親與友人在觀音誕上為她訂下婚約,同向觀音求玉,以玉為憑證,從此結為親家。
對一無所有的她而言,觀音玉是惟一的、也是無可替代的寶物。
「可是……當掉它,韋叔就有救。」活著的韋叔比死去的爹娘,更讓她難以割捨,觀音玉雖是她終身寄托,但眼前也不容再貪戀。
若典當這觀音玉,她亦不可能另嫁他人,也許將與幸福永遠隔絕。
稍微聽過她污名的男子,有哪個敢娶她?
若非爹爹先為她定親,恐怕她得孤老終生,但多年來,那未曾謀面的夫婿假使真有意履行婚約,為何不聞不問,從無音訊?
「富貴之交如浮雲,安家既已衰敗,怕人家也早忘了這門婚約,另娶別人了吧……」看慣人性嫌貧愛富,她不奢望能有好姻緣。
強打起精神走回大街,對面就是當鋪。
蘭禧腳步益發遲疑,不光是不捨觀音玉,更因害怕這拯救韋叔的最後機會,也即將消逝,若那鋪主又同別人般拒絕她呢……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狠下心,安蘭禧揭開門簾,有禮地拿下覆面冪紗,對櫃檯方向的男子微微頷首,當鋪朝奉是位年輕小伙子。
「我、我要典當這個……這值多少?」
她開門見山陳述來意,避免多說話引來麻煩。
意外地,對方的目光不同他人那樣充滿攻擊性,卻多了幾分評估意味。
見她拿出玉,遞到櫃檯上,年輕朝奉只看一眼,便微微笑了起來。
「姑娘,這東西不值什麼錢喱。」
安蘭禧再也無力隱藏,沉落谷底的失望心緒,輕顫道:「這可以……換到五兩銀子嗎?」家裡再沒值錢東西,她的希望全在這觀音玉上。
「勉強多給你些,算三兩吧?」
年輕朝奉走出櫃檯,憐憫說了。「姑娘,看來你很需要銀兩?」
「家裡……有人病了……」她咬著唇,心思全繞在三兩銀子,能買哪些治病的藥材上。有人願意大發善心幫她,她已感激不盡,哪敢多求?
「那就麻煩你了。將來……將來我有錢,會再來贖回這玉——呀!」
朝奉突然站定她面前,不避諱地托起她臉龐,似笑非笑的朝她打量,嚇的蘭禧尖叫地撥開他的手,接連倒退數步,驚懼問:「你——想作什麼!」
「仔細瞧瞧,長得倒還不錯,若是要賣,嘿嘿,小姑娘,我可以出個高價。」原先親切態度再不復見,才聽她困境,朝奉興起邪念。
「賣、賣什麼?」原先安蘭禧還沒意會對方意圖,卻在他快步橫身在她與門間,並反手關門、上了門閂後,她頓時明瞭自己踏進怎樣的邪惡陷阱。
過去沒人敢接近晦氣的她,蘭禧也心知肚明自己並非天香國色,一直以為這樣的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自然就對別人疏了提防。
「想掙錢,這是最快的法子,姑娘。」朝奉面露猙獰,步步逼近這瘦弱卻清靈無邪的小丫頭,也許再多點歲數多點肉,會是個標緻的美人兒吧。
花樓客人向來喜歡新鮮貨色,若賣了這丫頭,應能賺上一筆。
「放開我!」蘭禧背脊忽升寒意,但她僅餘的自尊立刻強逼她甩開恐懼,堅定拒絕,左躲右閃的迴避。
就算她再窮困潦倒,也不能將身為「人」的尊嚴給賣了,做送往迎來之事!她不能侮辱自己、侮辱安家,否則她將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住手!住手!」面對掌櫃早一步上前強硬環抱住她,試圖扯開她單薄外衣的舉動,她只能用她微薄力氣拚命抵抗。
「哼!現在可由不得你!」被安蘭禧咬了手臂一口的掌櫃非但不退縮,反而惱羞成怒的陰狠笑了起來。
「鄰縣萬花樓的鳩娘,早在催我趕快找新人給她,我怎能放過你呢?不肯賣?等老子沾了你之後,你不賣也得賣!」
「啊——」蘭禧還來不及出口求援,便被那掌櫃給伸手鉗制住她瘦弱的臂膀,恐懼瞬間將她淹沒,難道說,她的清白就要毀在這人手裡嗎?
「哼!竟讓我費了一番工夫,看我怎麼好好教訓你!」
完全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年輕朝奉無視嬌小人兒面如死灰,只是逕自將她壓倒在冰冷地面上,一把撕裂她衣裳,打算一逞私慾——
「呀!你這死兔崽子,怎能在自家裡作這種事?」突然從後面廂房衝進當鋪前廳的,是個肥胖的大嬸,模樣與那年輕朝奉略微相仿。
她見蘭禧淚眼婆娑的模樣,忙衝過去,將她兒子硬從蘭禧身上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