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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童茵

    畢竟是十五歲的小姑娘,首次上堂問話,難免無所適從。蘇蓉蓉微微地抬起頭來,瞧見頂上「清正廉明」四個大字,一股浩然正氣頓時橫亙心頭,加上他不時投來的溫煦目光,似乎也沒有先前那樣害怕了。

    待她定了定神,方始開口:「回稟大人,民女不知。」

    「為何不知?妳詳細地將昨夜的情景說出來。」

    她傾頭思索了會兒,將昨晚的情景重新回想一遍,輕聲答道:「昨夜約莫三更時,民女與舍弟在房裡說話,口渴沒水,民女便想倒水去,豈知一出房門就立刻被一個黑衣人給抓住了,幸得石捕快挺身相救,咱們姊弟二人這才逃過一劫,可歹人圖的是什麼,民女就不得而知了,且當時民女並未見歹人身上有任何銀兩,只瞅見一把短刀。」

    「可是這把刀?」他指著由石彪呈到她面前的刀子。

    「是的。」

    「妳可看清楚了?」

    再仔細瞧了眼,蘇蓉蓉點頭如搗蒜地說:「看清楚了,民女確信就是這把刀。昨晚夜雖深沉,可閣裡處處都還點著燭火,除了歹人蒙上的樣子看不清外,其它的全看得一清二楚。」

    「魯大,她的話可有說錯沒有?」

    「沒有。」魯大將頭垂得極低。

    「那好,先行畫供。」

    張紹廷喝聲一下,「魯大,方纔你已承認昨夜犯下的罪名,按大清律,竊財傷人者,依律杖刑三十,著枷監牢五年,可若以下的事你能據實以告,本官尚可通融。」他看了下呈上的供詞,便推到一旁去,轉問道:「四月六日庚時三刻,當下你人在哪兒?」

    魯大聞言不禁愣了下,忽地想起四月六日正是命案發生時,大人之所以會這樣問,顯是對自己仍有疑心,可只要咬緊牙關推托,沒憑沒據,他也不能隨便把人治罪。不待多想,他立即大聲說道:「小人整日在縣衙裡當差,從未離開一步。」

    「是麼?」張紹廷冷冷一笑,轉而問向跪在蘇蓉蓉身旁的婦人,「蘇媚娘,當日妳可見過這人沒有?」

    相較於蘇蓉蓉,蘇媚娘倒從容的多。「見過。就在縣老爺大人來了不久,他只在外頭溜躂,探頭探腦的,民婦見著他時本以為是跟隨縣老爺來的,便要遣他進來吃酒,誰知民婦才跨出門,他見了民婦竟一溜煙地跑了。」

    「胡說,我那日整天都在縣衙裡,妳可別含血噴人!」

    「魯大,你口口聲聲說在縣衙當差,並未離開,可有人證?」張紹廷厲聲反問。

    「沒、沒有。大人!因小的當差那日正巧其餘的差役兄弟全都出外辦差去了,只留了小人一人顧守,故無人可替小人作證,不過小人可在此起誓,若有半句虛假,必不得好死!」

    一旁的蘇喜喜聽他滿口胡言,沉不住氣地嚷道:「大人!他胡說,小的明明在花蔭閣瞅見他了,那程子小的正要就見他一人在外頭,小的那時也沒多想,回頭瞧了幾眼就走了,沒一會兒便聽見縣老爺死在廊上。」話猶未落,魯大還想辯駁,卻被張紹廷攔住話頭。

    「魯大,在場的二人皆指稱你當時確實去了趟花蔭閣,可你一個證人都沒有,光憑一面之詞,教本官怎麼信你?你可知道,按大清律法,證據已明,再三詳問不吐實情者,准夾訊,不得實供,許再夾一次,有句話:『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不知當差多年的你聽過沒有?」

    一聽這話,魯大的臉色剎時變得青白,只微微瞟了在旁的總督一眼,連忙收回目光,垂下頭去,泛白的嘴唇不停顫抖,似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地囁嚅著。

    「來人,將那把匕首拿給他看。」張紹廷加重語氣道:「魯大,你快照實說!現下認罪,本官興許還能判你個斬立決,讓你免受皮肉折磨之苦,若不,就唯有凌遲行罰,知情不報者,一同連坐處份。」

    這話說得狠絕,不僅拿魯大的家人作要挾,加上見著那把沾滿血跡的凶器,滿腔的氣焰霎時冷了下來,彷彿被人當頭澆了盆冷水,且那魯大本就不是什麼俠義死士,在他的百般逼迫下,心底竟有些動搖了。

    張紹廷見狀,知曉自己的威嚇是有了成效,便朝右旁的元照遞了記眼色,略略緩和聲音,開口勸道:「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之別,你昨夜被擒時,想服毒自盡,即使你當時死成了,也配不上個忠義之名,倘若你執意隱瞞,自個兒無端背上個污名便罷,留下的親友該如何自處?你如何心安?你是個聰明人,這一點你仔細地去想想吧!」

    這一席話倒說中了他的痛處,此刻他才是徹底地明白,偷雞不著蝕把米,為了十萬兩不僅賠上了自個兒的命,更拖累了妻兒。

    如此一想,他真是懊悔了。

    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局勢儼然是走到窮途末路、百口莫辯了。魯大暗自思付,倍覺心灰意冷,不禁落下淚來,頻頻磕頭哀泣:「小的認了、認了,只求大老爺放過小的妻兒,所有事全是小人做的,他們一概毫不知情,求大老爺開恩。」

    「方纔若你所言屬實,既縣令待你不薄,為何忍心殺害?」看了眼左旁的葛昹,張紹廷加了句,「你可是受人指使?」

    這回魯大連頭也不抬地回道:「是的。」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他索性痛下決心,一五一十地坦誠道:「小人本是縣衙裡的差役,跟在縣老爺身邊多年,案發當日前夜,一位大人送來了十萬兩給小人,為怕科場弊案一事敗漏,指示小人找個機會對縣老爺痛下毒手,以殺人滅口,小人因那十萬兩迷了心竅,這才滿口答應,幹下這樁糊塗事來。」他忽地抬起臉來,兩眼圓睜,用手指著右旁的葛昹咆哮:「就是他!指使小人的那位大人,正是一旁坐著的總督葛大人!」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堂外的百姓議論紛紛,只見葛昹白的一張臉,惡毒地瞪著堂下的魯大,對邊的元照倒露出一臉興味。

    魯大的一句供詞不僅釐清命案,更牽扯出重大的科考舞弊一事來,原來所有的事發原由就在官民互賄上頭。雖然早在之前已和張大哥談論此事,也出了主意,可現下當場聽了說詞,仍不免教人為之驚愕。蘇蓉蓉微抬起眼,心頭噗通直亂跳,一同緊張了起來。

    審問到此,案情已漸漸露出曙光,眼看就要大白了。

    「啪啪」兩聲,張紹廷再次敲了驚堂木鎮住場面,也順勢定了自個兒的心神,對著底下跪成一列的人揚聲道:「關於此樁命案,案情已算大白。蘇媚娘和蘇喜喜你們兩人暫且候在一旁,至於蘇蓉蓉,妳可以先行退下了。」他停了一下說:「既然扯上了科考一案,本官也不好再問,公堂上有問案的規矩,接下來就請欽差大人發落。」

    一聽說要請欽差問案,葛昹當下即知是衝著自個兒來的,不禁暗暗叫糟,面色慘白,豆大的汗珠直流而下,淌得滿額是汗。

    母子二人頗有疑義地彼此互視一眼,蘇蓉蓉卻很明白,張紹廷之所以要他倆留下,是因很多地方還需實在的口供,這是破案的關鍵,他倆自是不能離開。如此一想,她也就釋懷地高聲回了個是,跟著親自領路的石彪步出大堂。

    臨走前,她不禁回望一眼,看著堂上的張紹廷,再見底下跪著的人們,只望一切順遂,案情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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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言進入後堂,蘇蓉蓉始終無法靜下心,頻頻伸長脖子往外遠望,只見寥寥幾位往來的僮僕在廊上走動,偌大的廳堂唯有自個兒獨身一人。

    小呷了口已涼的沒有香氣的茶,隱約聽見堂前敲板的聲響,可案情進展到什麼程度?她仍是無從揣測,最要緊的是,張大哥是否能全身而退?她更沒法安安穩穩地喫茶等待,可就想找人來問,更沒有立場、身份多去干涉什麼。

    環顧四周,待些了好一陣子,她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走至門前,又踱回原處,如此反覆來回好幾次,直至身乏了、腿酸了,她這才另外選一隻靠在門坎附近的花梨木雕的小圓凳坐下。

    想起方才在堂上的情景,她依舊能感受到那有意無意的目光在身上打轉流連,在她收驚失措的當口,竟還勞得張大哥以言寬慰,分神看顧。

    說到底,她還是給他添麻煩了。

    思及此,竟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沉甸甸的,彷彿打翻了五味瓶,百種滋味混在一塊攪和,蘇蓉蓉自個兒也沒法理清是何種感覺,只知有著氣惱、懊悔和那無止盡的擔憂。

    正煩著,遠邊竟走來位身穿淡黃衣襖,手執絹扇的男人,一派閒適地東張西望,方正白皙的臉上滿是笑意,後頭跟了位看似護衛的高大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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