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童茵
「喔,你的意思是說本官糊塗了?」挑挑眉,張紹廷放下手中的茶杯,唇邊嗤上一抹笑,「若非有了些頭緒,你想本官會如此莽撞地打草驚蛇?」
這話說得極是,若非已查出個頭緒來是,沒人會如此大膽地直言說開。依他所言,莫非這事已經查到自個兒的頭上了?若真是,為明哲保身,他該說?抑或是不說?
跟前是皇上欽定的撫台大人,可身後卻是兩江總督,不論是哪位,都是他萬死也不能得罪的人啊!
思及此,那圖海莫不嚇出一身冷汗,心底直暗叫不好。只見神色青白交錯,目光游移不定,抖抖抖,雙手竟不可自制地發顫,灑出幾許酒來。「張大人……這、這事咱們晚些再談吧!這曲兒不錯,咱們還是先把別事擱著,靜下心來聽小曲兒。」回過頭去,他迅速看向印在紗簾上的人影,一曲未終,卻忙著拍掌大喊:「好、好!真是唱得好哇!」
見他頻頻顧左右而言他,支吾不定,張紹廷瞭然地一笑,此刻倒也不急著逼他,要是狗急跳牆,將這盤鋪設好的棋譜給打亂了,豈不功虧一簣。
他不動聲色地睨了那圖海一眼,便將心思收了回來,仔細豎耳聆聽。
燈下看美人,哪怕是紗簾屏蔽,光是那窈窕身段,如柳枝般地水腰兒就夠讓尋常男子心迷沉醉。
處在此如夢似幻的仙境裡,張紹廷僅是一杯杯地小啜品茗,絲毫不醉心於她的嬌聲燕語,更不在乎幕後的人兒生得如何美貌,唯一令他在意感到疑惑的是……
這聲調,他好似在哪兒聽過?
被那粗嗓子這麼一吼,萬般柔蜜情懷全飄散得毫無蹤跡,柳眉輕皺,蘇蓉蓉略略抬起眸來,偶一輕瞥,不意見著一道灼熱的目光直往她瞧。
此番直視不諱,一派澄明的目光熱燙了她的眸,讓她是憶起了遺帕惹相思的張大哥。
雖是隔一紗幕,可那身形、剛硬的臉龐的確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眸子……思及此,心底不由得「咯登」了下,倏地偏過頭,嬌憨地啟聲唱道:
『為冤家造一本相思帳,舊相思、新相思早晚登記得忙,一行行、一字字都是明白帳。舊相思銷未了,新相思又添上了一大樁。把相思帳出來和你算一算,還你多少也,不知還欠你多少想?』
待唱畢,粉琢的小臉早是羞得通紅,蘇蓉蓉頗不自在的抿抿櫻唇,卻閉了口,改以琵琶代奏。
蘇媚娘使眼色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繼續彈曲,便擺動楊柳腰自後頭走了上來,用托盤送上四果冷碟,踱到正看得盡興的那圖海身旁。
「媚娘呀!來來,妳來得正好……」一見著蘇媚娘,那圖海立刻放開摟在懷裡的姑娘,把手一扒,大力摟過她的纖腰坐在膝頭,順勢摸摸捏捏吃起豆腐來。
「哎喲,大人您小力些,抓得我都疼了。」嬌斥一聲,媚眼拋送,蘇媚娘不著痕跡地擋下身上的毛手,拿著香絹甩呀甩,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
「好,不疼不疼……」那圖海舉起那細細春蔥,呼呼吹氣,湊在她的肩頭問道:「我說呀!這還隔著簾子做啥,本大爺都砸了銀子,難道還不得見裡頭的美人兒麼?」
假意地推了一把,她努力從他的懷中掙扎出來,愛嬌的歪著頭,往身旁聽得專注的張紹廷頻送秋波,轉而又將那香絹往那圖海臉上招呼過去。
「哎唷!您說的是什麼話,只是咱們這位蘇姑娘可不比一般姑娘,大人您是知的,如此絕頂佳人豈得輕易相見?今兒她肯出房見客唱曲兒已是給了大人足夠的面子,要是平日,千金萬兩她都看不上眼。」
這番話說得極為通理,那圖海聞得此言,再看她頻送過來的眼色,轉面看向張紹廷的神情,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黑眉高挑,他摸摸有些花白的鬍子,將臉湊近她的耳旁細語:「好我個媚娘,妳倒說說,要怎麼著,才得與全蘇州城的頂尖美人兒見上一面?」綹起頰旁的鬢髮把玩,使力往她腰間一摟,擠眉弄眼的,幾乎是用著只有彼此才聽的見的聲調道:「憑我倆的交情,妳就通融通融,我這頂頂戴要是戴得穩,可少不了妳的好處。」
聞言,濃妝艷抹的臉龐先是愣了愣,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隨即會意,轉眼間又堆滿了笑,拿起玉指在他油亮的額頭戳了下,嗔道:「唷,做啥這般嚇奴家,既然大人都開尊口了,媚娘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哪敢不遵呀!不過……醜話得說在前頭,這事成與不成,我可沒個准喔!」
「好說,只要妳肯同美人兒討個情,好好侍候張大人,這東西……自然是垂手可得。」他掏出五錠銀璨璨的大元寶,逕自攤開她的掌心把手緊緊包握。
呵,這不就明擺著推辭不得?蘇媚娘在心底暗暗冷笑了下,偏眼瞧了瞧一旁看得入神的男人,使著令人銷魂的媚眼兒,默不作聲地將銀兩收入袖中,起身朝空中拍掌兩聲,喚來一名著髻的黃衣丫頭。
低聲交待片刻,再次抬起眼來,滿是風騷自信的嬌笑,十分嬌娜妖嬈地款款往那一身月白的公子爺走去。
這廂耳語連連,那廂的張紹廷僅兀自喝著茶,對於滿桌的美酒好菜,也只是揀些清淡菜餚,挑幾個硬面餑餑吃吃,合上雙眼,隨著樂曲起伏,就此沉醉在輕奏和鳴裡。
「張大人……」
猛地,一聲極為嬌膩的呼喚打亂了好不容易靜下的心神,張紹廷睜開眼,便見蘇媚娘扭腰擺臀地挨了上來,玉指有意無意地來回拂過他的胸膛,笑語呵呵地道:「張大人,咱們蓉蓉的琴藝,歌聲可怎麼樣?」
「此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歌聲裊裊,有如黃鶯出谷,尤其是那首『相思帳』令人備感情深意切。」他點頭扯笑,只可惜簾內的人兒已不見蹤影,少了她和鳴的樂聲,似乎就是有著些許的不足。
「呵,張大人您謬讚了,就不知張大人是否有雅興,移駕內閣?」
「這……」
「張大人您就別推辭了,難得蓉蓉碰上個知音人,就請您先隨丫頭們入內,一會兒蓉蓉便來。」
不容推拖,張紹廷隨即被兩位丫頭一前一後地擁出演台,那圖海只是一臉醉態,懷裡摟著美人大力地揮手相送,在他不察之際,送了記眼色給一旁的蘇媚娘,便又逕自轉面調妓狹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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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了兩首曲兒,連奏幾曲和鳴,蘇蓉蓉好不容易才得到蘇媚娘的允許下台。
抱著琵琶,她揚頭探了探,正巧見著紫鵑端了茶水走出,遂一把搶過手裡的茶水,將人拉到一旁,硬是把琵琶強塞入懷,湊近小聲道:「紫鵑,這琵琶就讓妳拿回房裡放著,可別和人說我在這兒喔!」走了幾步,忽地想起了什麼,她忽地回頭道:「要是娘來找,就說我肚子不適,跑去解手了。」
話音方落,紫鵑還來不及反應,她興沖沖地撒手就跑,當真往茅廁的方向衝去,一轉眼就溜得不見人影。
「小姐、小姐……」真是糟了個大糕,要是大娘來找人難不成真要用那解手的蹩腳借口來擋?紫鵑抱著琵琶,含著淚泡默默地望向她消失的彼方。
待那團粉藍的身影走遠,蘇蓉蓉這才自茅廁旁探出頭來,賊賊地嘻笑。大眼眨呀眨的,見周圍沒人,她這才躡手躡腳地拉起裙擺至膝纏綁,沒個形象地叼著小草,嘴裡嚼嚼,一臉歡喜地朝廚灶走去。
「枝頭豆叢搖兩搖,粒粒豆子肩上挑。回家轉把豆兒泡,磨成漿,灶火升了,兌了糖。……」她嘴裡哼著小曲兒,內心閃過許多景象,那張永遠帶笑的臉龐,剛毅的眉、薄抿的唇,心頭一跳,那模樣怎麼和先前在台下聽曲的客倌好相似啊!
微擰秀眉,面前的湯鍋滾滾滋響,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搖動杓子,拚命揣測有一簾之隔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張大哥。
思索許久,她仍是想不透,若然是張大哥,她當初可就錯看他了,會來逛窯子的男人能有多正經?不就同尋常男子一般,全是些自命風流的人面豬身。
可說實話,天下人千百種,相似的人也是大有所在,難保不會讓人錯認。
唉,就希望是她自個兒錯看,誤認了。壓著心底陌生的顫動,她回過神來,忽地聞到一股焦味,努動鼻頭嗅嗅,發現來源正是她面前的湯鍋,潔白的水面早是一片澄黃。
唉呀!怎麼這湯又讓她給煮渾了,這已是第二回了。抽起杓子,蘇蓉蓉愣愣地瞧著沾黏的豆渣,滴答滴答,投入緩和的水面,泛起一陣陣的漣漪,越擴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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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位姑娘強行護送下,張紹廷有些莫名其妙地被帶往位於花廳後方的閣樓,穿過小徑迴廊,不意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