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林如是
不是。
「對不起……。」江曼光訕訕的放開手。她只會一些很簡單的日語,用單字拼湊。
「曼光?!」
幾乎在同時,她身後響起一聲又驚又喜的不太確信的叫喚。跟著,聲音就近在她耳畔,充滿不可置信的驚異和讚歎,還有一股不假思索的熱切。
「曼光?!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熟極而流利的英語,她聽慣的腔調。那個慵懶懶洋的東堂光一!
「東堂!」她更意外。沒想到會這樣遇見東堂光一。
「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東堂光一笑吟吟的,很自然的擁抱住她,親吻她的臉頰。
怎麼可能。江曼光要笑不笑,同時親吻他的臉頰。然後說:「真像你會說的話。當然是不可能的。」
東堂光一不以為意,仍噙滿笑,仔細的打量她。揶揄說:「你怎麼穿得像企鵝!」
「會嗎?我覺得這樣挺保暖的。」
「就是像企鵝。這裡可是東京新宿,不是任你我行我素的紐約東村。」
「有什麼差別嗎?」江曼光不以為然。
「是沒什麼差別。」東堂光一笑笑的,又將她拉近。「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不管周圍怎麼變化,你總是很清楚你自己在做什麼。」
江曼光笑笑的,沒說話。他不知道,她原來也不是這樣的。陳舊的她,一直太壓抑,不論生活或感情,總只是默默地等待和隨。而現在的她,她自己其實說不出有什麼差別,只是有慾望想飛,把一切回歸到「自己」這個主體,堅強了許多,也多了一些通氣。
東堂光一一直俯低臉看著她,眼神很親愛。他斂斂笑容,深望她一眼,說:「我早知道你大概不會等我,但你怎麼忍心趁我不在時偷偷離開,不告而別?」
說得有幾分真情流露。江曼光微微撫觸他的臉龐,掠過一絲親愛的笑容,說:「我又不能永遠待在那裡,該離開的時候就該離開。」她現在英語能說得很流暢了。兩人起伏相近的語調裡有一種極和諧的氣氛。
「我想差不多該離開了。光一,別忘了,八雲祖父還在等我們。」一直被忽略在一旁的那人,突然開口。他說的是日語,江曼光聽不懂。東堂光一皺起眉,似乎提醒了他什麼。
「對了,曼光,你怎麼會認識晴海的?」他剛剛看見他們似乎在交談。
「啊?」江曼光楞一下,搖頭說:「我不認識。剛剛是我認錯了人。你們認識嗎?」聽東堂光一的一的口氣,他好像認識對方。
「唔,算是吧。睛海是我堂弟。」東堂光一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聽他這麼說,江曼光對東常晴海點個頭。用英語夾雜日語說:「你好,我叫江曼光,是東堂的朋友,剛剛真抱歉。」
東堂晴海冷淡的掃她一眼,語調沒有高低起伏,說:「不管你英語能說得多流利,這裡是日本,不是紐約倫敦。是日本人,就應該會說純粹的國語吧。」
他說話時,臉部的線條似乎都不會扯動,基調低冷得如同瓷偶一般,卻又弔詭的張滿一股迫人的生氣,充滿了力量,讓人不自覺地屏息。那一口標準的東京腔,平緩如水流,冷談中夾雜著輕蔑的意味。
「晴海,你幾時變得跟那個臭老頭一樣,那麼自以為是!?你憑什麼以為只要在日本,得一副東方人的模樣就應該是日本人、說日本話?曼光不是日本人,不會說你的國語,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別把她跟你知道的那些忸怩作態的日本娃娃似的沒有主見的女孩混?一談。曼光跟我在紐約認識,她有見識有個性有主見,比起你們這些食古不化腦袋守舊不通的人要強太多了。」
他霹靂叭啦說得很快,而且是用英語,看得出來,是故意的。東堂晴海絲毫不動聲色,還是一口標準純粹的日語。
「原來她是外國人。我還在覺得奇怪,一個端莊有教養的大和淑女,是不會穿著打扮隨便就上街,而且沒有羞恥感的在?
目睽睽之下當待和異性摟摟抱抱的。既然她是外國人,又是你的朋友,那也難怪。」這些話從他抿薄如劍鋒的口淡淡吐出,反擊了東堂光一的挑釁。東堂光一那快而溜口的英語,連江曼光聽得都稍覺得吃力,對他竟卻完全不構成問題。
他的反擊是針對東堂光一,弔詭的是,話鋒卻指向江曼光。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如此的反應,不像他的性格。而且絕無僅有。東堂光一的訝異反倒多於氣怒。
「這不像你會說的話,睛海。」東堂光一覺得奇怪。
依他瞭解,東常晴海是一張沒有表情的撲克臉,除了祖父八雲,他沒將任何人看在眼裡,周旁的人對他來說可以說是不存在的。雖然他也許表現得謙恭有禮,但他知道,那只是表面,那些對晴海而言根本無任何意義,就像八雲那老頭嚴格鍛練他們時所訓示的,修習劍道最高宗旨所求的「無心」,以求達到與劍合而?一的境界。無心。明海就是那樣一種人。他不會對不相干的人情事物動情緒。他甚至不會分心去注意外界的動靜。他就是那樣一種人。
「如果我記得沒錯,你那張照片上氣質粗俗、醜陋的女孩應該就是她了吧?」東堂晴海不理他的質詰,說:「我不懂,你?棄身為東堂家繼續人的責任,選擇墮落的生活,和這種教養程度低落的人廝混,這就是你所謂的『自我』?」
東堂光一挑挑眉,不怒反笑。「你當然不懂。如果你懂的話,就不會傻傻的聽那個臭老頭的話。」轉而牽住江曼光,說:「我們走吧,曼光。別理他。」
「等等。」東堂晴海擋住他。「你想去哪?你別忘了祖父還在等我們。」
「你就跟八雲那老頭說我不去了。」東堂光一揮個手,企圖揮開東堂晴海的阻礙,拉著江曼光硬穿過去。
東堂晴海再次擋住他。面無表情說:「光一,我勸你最好老實跟我回去,別逼我動粗。」
「哦?你想怎麼樣?」東堂光一簡直有些挑釁。
東堂晴海仍然不?所動,冷漠英悍的臉龐像瓷偶一般沒有情結果的波動。「你應該知道我的能耐才對。要將你押請回去,對我來說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是嗎?那你就試試看。」東堂光一知道他並不是誇大,他的確有那個能耐。卻挑挑眉,強悍不肯屈服。
「你希望我在這裡動手嗎?」光聽東堂晴海沒溫度和感度及起伏度的聲調,就實在令人有喘不過氣的巨大壓迫感。江曼光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大概也感覺他們之間發生了某些爭執。
「東堂,怎麼了?」她問。
「沒事,我們走吧。」東堂光一嘴巴說沒什麼,卻緊緊瞪著東堂晴海。真要打起來,他也不會讓睛海太好過。論劍術,過去在八雲那老頭嚴酷的虐待下,他修習有上段的資格,也學過一些防身的武術,比諸晴海,還不知道結果如何。當然,睛海這傢伙既然敢口出狂言,本領自然不會太差。他明白晴海這個人,如果只有五分的實力,他絕對不會講十分的滿話。狂妄、自負之外,他的驕傲起自於真正的實力。
東堂晴海動也不動,只是無表情的盯著東堂光一。他不想引起騷動。街上人來人往,動手的話,只會引起不必要的圍觀。那是他最討厭的。
「江小姐!」氣氛僵持不下時,突如一聲叫喚貿然地插進來,打亂了緊張的氛圍。
「芭芭拉。」江曼光回頭,看芭芭拉正快步的走向她,一時有些認生,直到她走到她面前,才反應過來。
「我從停車場過來,沒看到你,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芭芭拉口氣有些急。
江曼光道歉並解釋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恰巧遇到了認識的朋友。」
「你在東京有認識的朋友?」芭芭拉很意外。
「本來沒有。」江曼光輕描淡寫,比比東堂光一,說:「東堂光一。我們在紐約認識的。」
「你好,我是芭芭拉佐籐。」芭芭拉很自然主動的伸出手。
「你好。」東堂光一淺淺握住她的手回禮。聽江曼光在一旁解釋說:「芭芭拉是我父親的朋友。我才剛來,對東京不熟,我父親請她?我導遊。」
芭芭拉將目光轉向東堂晴海。江曼光會意,有些困窘。
「啊,不是……他……嗯……。」吞吞吐吐的,不知該怎麼說明。
「我不認識她,也不是她的朋友。」東堂晴海自己開口,將關係撇得很清。
芭芭拉微微一楞,很快就恢復自如的表情。她不知道這當中究竟有什麼曲折,卻聰明的知道沒有過問的必要和理由。
「我們可以走了嗎?江小姐。」她轉向江曼光。
「走去哪呢?」東堂光一搶著開口。「芭芭拉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曼光四處走走。我跟曼光許久不見了,順便可以敘?舊。你放心,我會平安地送她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