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森田呆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東對著我的背影問。
我的腳像長了樹根的籐蔓,定在原處動彈不得,我不解?他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東上前扳住我倔強的雙肩,低聲道:「你看不出來,他根本是個花花公子。」
「那又怎樣?」我賭氣的說。
「你會受傷。」
「我的事不用你管。」摔開肩上的手,像只落難的流浪狗,夾著尾巴逃回包廂。
我來不及逃進包廂便被東攔腰摟住,兩人往前踉蹌了幾步才停下來,心正在狂跳,背後傳來東灼熱的體溫,癱軟的身軀即將被這團燃燒的火球融化。
心像遇到高溫的冰塊般,不斷地融化在室溫當中,靠著東,我的脈搏與心臟以同頻率的方式跳動,砰、砰、砰,每一聲都令我無法思考。
「我以為,我能逃得開命運的牢籠,但……這一次我不確定。」
這話是什麼意思?逃開什麼?不確定什麼?我不敢問,怕答案不是我所想。而我呢?根本不確定這些年是否還活著。
和前男友分手那天,男友約我見面,我既期待又怕受傷害,跟他交往時總是戰戰兢兢,太過在乎而使自己變得不像自己,變形的模樣有時連自己都看不下去,為了一個男人委曲求全,連回嘴的勇氣都沒,這算哪門子的愛倩?
他是我用情最深愛過的男人,他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更喜歡生活在掌聲之中,工作上無法發揮他的潛能,受限制的地方太多了,於是他決定在外派工作結束後,做些自己興趣方面的事業。
他的計劃非常完美,只可惜計劃中少了我,為此我常感到惶恐不安,為何他的未來沒有預留我的空間?有些警訊早就能看出端倪,只是我不願意承認罷了。
分手後,男友與小他十三歲的女子結婚,不是西方人,更沒有一頭的俏麗短髮。婚後他過得如何我不願知曉,他是否曾經後悔過,我不想知道從得知他婚期那天起,我多了一個伴,尼古丁。
那天,我抽光了一包煙,伴隨著白色煙霧緩緩上升的是墜落而下的淚珠,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能哭,眼睛像口乾枯的井,心像顆準備拿來做義大利料理的脫水番茄,苦澀且干扁。
我常獨自坐在窗靈旁,聞著襲面而來的清新山嵐,聽著不絕於耳的蟬叫聲,每年夏天幾乎吵得我精神衰弱、頭痛欲裂的聲音,卻成了陪伴我渡過人生低潮的最佳伴侶。
住家左方是一片綠色山脈,綿延到天的盡頭,右邊是鄰居不惜上石坍塌拿命換來所栽種的瓜棚蔬果,傍晚時分依偎在窗邊,等待夕陽西下彩霞滿雲天。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多麼感傷的一句話服美、很淒涼。
哪一段感情不是這樣,越淒涼越覺得美。
天黑了,離開窗邊,客廳中藍綠的吊燈,夜晚時會暈出一抹淡淡的鵝黃,窗台上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室內裝潢、傢俱皆以蘋果綠為底,原木傢俱陪襯挨及樹皮畫為主。
我,不過是家中的活動傢俱,由屋內陳設下難發現自己是個苛求完美的女人。
一直住在象徵生命力的樹叢中,我卻為了另一個生命而活,頓時感到自己膚淺的可以,難道我是依附在男友身上的寄生娃娃?
想通後,日子好過一點。但,大部分時間,還是一樣的難受。
「莉莉。」東的呼喚把我從幾年前的情緒中抽離。
「嗯。」我輕應了一聲。
「最近我想了很多有關我們之間的事。」
「然後呢?」
「我承認,你常讓我陷入不知所措的情境當中。」
「嗯。」
「我們之間的差距……」
差距!我的腦袋砰然巨響滁了我在乎外,正常人都會在乎。
在乎年齡的差距,在乎思想的成熟度,在乎世俗的眼光,要在乎的東西可多著呢!
東在乎的事情尚未說出口,無聲鬼推開包廂的門走了出來,他在原地怔了一下,猶豫著該不該移動身軀。我推開擋住去路的無聲鬼,在他發出疑問前倉皇跑進包廂。急著逃走的原因是怕聽到東的答案,一個會讓心瞬間破碎的答案。
我在艷菁身邊坐下,她瞧我驚魂未定的模樣,忍不住問:「你怎麼出去這麼久?剛才大伙在等你切蛋糕。」
「壽星又不是我幹嘛等我?」我不禁覺得好笑。
「因為蛋糕是你買的啊!」艷菁說了一個滿好笑的實話。
「我去抽煙。」
「怎麼大家都抽煙,剛才東也去了,他最近煙抽得可凶了。」
「為什麼?」我想知道原因。
東以前根本不碰煙這玩意,自從認識小柔後,煙癮便一天天大了起來。上回去泛舟,沿途只要車一停,他便以最快速度衝下車,像個毒癮發作的人對著香煙猛吸一大口。這種抽煙方式非常傷身,十個肺都不夠他用。
學姐察覺到我從廁所回來後,便不太對勁,一手推開賴在身上磨蹭像條愛撒嬌的狗「陳翔」。端了塊蛋糕走了過來,露出微笑。
「這塊蛋糕是小馬特別留給你的。」
聽見學姐喊無聲鬼「小馬」,還真是不太習慣。
每天固定做同一件事,久而久之稱為「習慣」。「習慣」是種可怕的毒藥,少了它,像行屍走肉:多了它,又覺得束縛不自由,好習慣,要保持;壞習慣,要戒除。
對於無聲鬼的名字我真能「習慣」嗎?對於他叫什麼名字我都不需要「習慣」,因為明天起,我走我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人鬼疏途。哇!我是豬啊,大概跟豬頭經理久了,腦袋都變笨了,他是人不是鬼。
接過提拉米蘇,拿起湯匙舀了一口,這蛋糕果然不同凡響,無聲鬼的品味算不錯,原本還擔心不好吃要唯他是問。
「你跟東發生什麼事了?」學姐狐疑的眼神覷了我一眼。
「哪有什麼事?」她看出什麼了嗎?有點被當場抓奸般的尷尬,我決定不動聲色,先探探口風再做打算。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一看你們倆的表情就猜得到一二了。」
「一是什麼?二又是什麼?」
「一如果只是因為小柔的事,不可能讓東的心情壞到極點,幾乎到了頹廢的地步:二是你刻意避開東的眼神,這點頗不尋常,不像平常的你,如果你沒有在乎什麼,一定會用力吐小馬的槽,可惜,你沒有,反而刻意跟小馬撇清關係,這不像你。」
難道我喜怒形於色這麼明顯,學姐看出來了,其他人呢?是否也看出一點端倪來。
無聲鬼回到包廂,手上提了好幾袋消夜,東則搬了一箱啤酒,兩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熟呢?
小兔把消夜分別放在盤子中,阿成將加了冰塊的公杯交給東,浩碩則把公杯搶過來塞進我的手中,迭聲道:「不、不、不,倒酒的工作是我們莉莉的專長,東,多拿幾瓶啤酒過來。」
誰叫我的英文名字叫做「lily」,每當告訴別人我的名字時,都會被問道:「你是在八條通,還是六條通上班?」
無聲鬼移動屁股來到我身邊坐下,硬把艷菁擠開,因此學姐又開始迸出笑聲。
「你做過這行?」無聲鬼問。
「哪一行?」我瞪著他。
「吧女。」無聲鬼露出燦爛的笑容,看在我眼中覺得他笑得很白癡。
「我不是吧女,但我想巴你。」我露出邪惡的笑容。
「什麼巴你?」無聲鬼眉頭全皺在一塊不解我所說為何?
「很快就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巴你。」我高舉巴掌往他的臉頰摑下去。
「啊!雖然我常常被女人打,但大庭廣眾這是頭一回,你未免太不幫我留面子了。」他委屈的哇哇大叫。
在天亮前無聲鬼幾乎喝掛了,一行人把他架上車,我這輩子第一次開雙B,在阿成跟小八的一陣惡補下,我才安心的繫上安全帶,朝公司方向駛去。
從來沒這麼早起床,更沒有這麼早到公司的經驗,我把無聲鬼留在車上,趕緊到辦公室把尚未完成的工作完成。
在同事上班前,我終於把檔案完成,捏著僵硬的脖子,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熬夜的關係,整個人累癱了。
滿身酒氣,頭髮都是濃濃的煙草味,臉上的妝殘敗不堪,以這種面貌見人不嚇壞同事才怪。把檔案及紙條留在經理桌上,關上電腦打算回家補眠,就算經理大發雷霆也管不了了。
來到停車場,我敲了敲無聲鬼的車窗,他睡得像頭活的死豬,動也不動一下。
算了,吵醒熟睡的人是不道德的行為,我是個有道德的人當然不會吵醒熟睡的人,不是有句話說:「千萬別吵醒熟睡中的狗。」我決定獨自回家睡在軟綿綿的床上,管他是鬼還是狗。
好歹經理算是自己人,昨晚他不義今早我有情,我一覺睡到下午,沒接到任何打擾的電話。
起床後才發現不是經理有情有義,而是我的手機不知掉到哪裡去?完了,手機掉了就再也聽不到「綠油精」的鈴聲了。雖然手機音樂很難聽,但少了它真有點不「習慣」,又是個遭「習慣」迫害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