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阿蠻
「寶寶在睡覺。」
那綾收回了手,表情變得嚴肅。「於姊,妳愛寶寶的爸爸嗎?」
於敏容搖搖頭。「我甚至談不上認識那個男人。」
那綾耳精目明,聽出於敏容口氣裡夾雜著幾絲不確定性,甚至還帶了幾分絕望。
當她接觸到那綾寧靜的眼神時,忍不住為自己的行為辯駁。「自從我先生入山下落不明後,我曾仰賴藥物與酒精半年,後來靠著朋友的鼓勵,把心思轉投到工作後才能振作,此後五年半,我一直都很滿意於這樣的單身女郎生活,直到前一陣子,我突然想生孩子……」
「於姊真的想過要生孩子?」
「沒錯,但是經過多方考慮後,就覺得這個點子很不實際,便放棄了。但是,當我五個月前第一次正眼見到『那個男的』時,就忍不住被他特立獨行的氣質吸引住,沒想到他也剛巧上前來搭訕,我想機會就一次,錯過可是會遺憾的,於是討了幾杯酒來壯膽,藉著三分醉意主動邀他上床。
「我怕他會拒絕,不給他機會說不,就拖著他去開房了。事後,我一直責備自己太糊塗,為什麼不問清他的身份……直到我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反而鎮定不少,也感到驚異,因為我雖然不認識那個男人,卻馬上就愛上肚子裡的寶寶。
「也許真給妳說對了,我會跟那個男人上床,大概是費洛蒙在作祟,至於愛上寶寶,則是賀爾蒙所激發出來的母性。」一定是這個原因,因為她真的不認識那個男的……雖然他確實令她產生了熟悉的感覺。
「那個男人是有婦之夫嗎?」
於敏容愣了好幾秒,似乎被那綾給問倒了,因為,她從沒想過他會是一個有家室的人。
如今猛不其然地被詢問,一股勾引有婦之夫的罪惡感油然而生,緊緊勒住她的良心。「嗯……應該不是吧!」
於敏容的遲疑不決,讓那綾禁不住真要對她刮目相看了。「『那個男人』是不是跟妳先生有很多雷同的地方?」
要不然,平時老愛將原則與紀律掛在嘴邊碎碎念的於敏容,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失身」於一個陌生人?
於敏容搖搖頭,「沒有,他是一個陌生的獨立個體,一個我不想挖掘的獨立個體。」
那綾見於敏容一臉嚮往的模樣,篤定地問:「妳是指我那個未曾謀面的師丈嗎?」
不料,於敏容忙地否認,「他不會變成妳的師丈,我是指寶寶的父親……不,該說是跟我發生關係的男人……嗯,總之,就是『那個男人』就是了。不管怎樣,我只有一句話要說,傑生在我的心目中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這點妳要相信才好。」
那綾總覺得於敏容沒說真話,她好像是在自我定認一個極大的可能性,同時呢又要強迫推銷一個「至死不渝」的故事。
於是那綾又問:「他人好嗎?是個怎麼樣的人?」
「誰?傑生嗎?」
「不……」那綾本來是問那個陌生人的,但見於敏容對自己的前夫這麼一往情深,忍不住改口,「對,我是在問傑生。」
於敏容當然樂意至極地對那綾解釋起來。
但那綾知道那全是因為於敏容不想談起「那個男人」的關係。
「傑生是個中美混血兒,人不高也不帥,但他氣質非凡,是個具有敏睿觀察力的人,除了熱愛登山與攝影外,他也是個博愛主義者,為了理想可以翻山越嶺深入蠻荒之地去拍攝紀錄片。」
那綾看著於敏容以柔美的神情追憶往事,便打消追問那個陌生人的事了,因為,對死人的記憶總是最完美的,即使對方有任性自私的一面,也都隨著死亡一筆勾銷。
那綾也曾有過一段死去的愛情,因此頗能體會於敏容在腦海裡製造這種去蕪存菁的完美印象的做法,不過,也許是她愛的時候年紀尚輕,所以復元得較快,她知道一個愛山、想征服山的人的模樣,說得好聽是熱誠,說得現實一點則是除了山以外,其它人事物都放不進眼底。
她喜歡於敏容,希望於敏容能放開自己去追求幸福。「於姊,我敢說妳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媽媽。」
咦,說到孩子,還真就像開了一帖還魂單。
於敏容馬上笑逐顏開地拍拍肚皮說:「我不僅想當好媽媽,還想當一個稱職的爸爸,而且恨不得能將全世界的幸福都給寶寶。」
員工休息室的門此時吱嘎地被扭開,一顆腦袋探進來。
是櫃檯小妹。「於姊……妳還好吧?」飄忽的目光瞟到於敏容挺出的肚子,隨即轉到那綾臉上。
於敏容有點惱,好心情頓時被驅除得一乾二淨,粗著嗓音對著小妹說:「我很好!我肚子裡的寶寶更好!妳們沒有猜錯,我是懷孕了,如果妳們直截了當問我的話,我會照實說,省得妳們鎮日嚼舌根,猜來猜去。」
櫃檯小妹一臉的委屈。「於姊……我只是、我只是進來提醒妳,原先約定十一點的駱小姐早到了十五分鐘,她要我問妳能不能現在幫她做全身護膚?」
於敏容聽聞護膚兩字,腦海裡立時現出一團糊爛的黑藻泥漿,酸水馬上湧上喉,做出欲吐的模樣。
櫃檯小妹見狀,絞著十指,緊張的說:「我去跟駱小姐解釋妳人不舒服,要她等到整點。」
於敏容忙將兩片燕麥餅乾塞進嘴裡,鼓著頰說:「駱小姐對服務品質要求嚴苛,妳要她多等十五分鐘,只會討來一頓罵。請給我兩分鐘的時間準備,我若閉著眼睛,應該挺得住。」
那綾忍不住為於敏容叫屈,「咱們這一行裡,妳的名字就等於是大師,何必理那個駱小姐?」
「大師的知名度也是要由社交界的名媛淑女拱出來的,沒讓這個客人稱心如意的話,就得準備遭下一個客戶嫌了。這『戒急用忍』的道理是我們店裡的佟大老闆都得奉為圭臬的。」
那綾偏要扯於敏容的後腿,「不會吧?記得我剛到職還沒幾個月,有個小太保上門找丁香碴,佟老師不但沒有『戒急用忍』,反而狠狠地刮了對方的鬍子……」
於敏容知道那回事,但她不打算在這件事上做爭辯,只說:「他花錢請我管店,我這個領薪資的人豈能管到老闆頭上?好,妳若想幫師父,現下就跟著我進來,當我的左右手吧!」
那綾聞言,眉開眼笑地將蘇打餅乾捧在手心間,慇勤地跟在於敏容身後,不時地對她進讒言,「於姊,單看妳美麗的背影,可完全猜不出妳是個孕婦耶!」
於敏容逕自洗著手,頭也不回地提醒徒弟,「那綾,等進去後再發揮妳流利的口才吧!」
「妳要我也這樣依樣畫葫蘆的跟駱小姐說嗎?」那綾眨著恰似純真無邪的眼珠子。
於敏容板起臉,脫口道:「再調皮,我看妳還是買些布回台中老家開間染房好了。」言下之意是斥責女孩得寸進尺了。
那綾這才以指尖捂著嘴,停止賣乖,安靜地跟在於敏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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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艷動人、丰姿綽約的駱佳琪是「雲霓美人」工作室的常客,固定兩個禮拜來一次,修眉、指甲美容與Spa全套護膚塑身樣樣都不願少,當然也不容許工作人員怠慢她。
而怠慢的定義是,一旦她上「雲霓美人」,擅長畫自然彩妝的於敏容非得親自出馬不可。
於敏容是掌店經理,管理職工素來嚴謹,但遇上這樣挑剔難伺候的客戶時,通常是自己披掛上陣,把「顧客永遠是對的」這一句話奉為圭臬。
不過,遇上駱佳琪這樣的客人,還是得下一個但書以自保,所以她與駱小姐約定好,只要駱佳琪在前一天先知會她,她一定挪時間出來,也就是說,她要有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不能臨時生病的本事。
駱佳琪全身上下幾乎都是經由人工「雕塑」出來的,不管施用的護膚品再自然、再高檔,過與不及的錯誤保養都有可能造成她皮膚的病變與感染,她在半年前經由為她操刀整型的醫師的推薦,找上了於敏容。
於敏容是這一行的翹楚,不吝惜將自己所知的專業知識全透露給駱佳琪知道,目的就是要她提高警覺:但是駱佳琪是貴人多忘事,通常是聽過就忘了,全仰賴於敏容的巧手。
截至目前,駱佳琪對於敏容的服務態度是沒抱怨過,只除了有一次妝上得過濃,讓她看起來不自然,算是技術之過。
顯然地,「看起來自然」是駱佳琪最在意的事,她經歷過所有違反自然的人工整型手術,都是為了成就她所嚮往的「天然美」。
於敏容將她追求麗質天生的矛盾看在眼裡、記在腦裡,卻不會放在心上批鬥,自然也從來不把客人的隱私透露給屬下知道。
今日當然也不例外。
容光煥發的駱佳琪站在長鏡前,轉著兩隻套了紅細鑽高跟鞋的纖纖美足,對鏡搖曳生姿。「妳真行,於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