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阿蠻
他定睛回視她晶瑩的目光,不吐一語。
她逕自解釋,「我大媽是獨生女,沒有侄子,就算有你這麼一號侄子,也沒有多餘的『姑姑』可以讓你認。」
他轉了一下眼珠子,繼續專注地看著她,心中為她激盪不已,想她的腦子被撞,記憶雖損,邏輯倒不差,久久才擠出一個宇,憋著笑解釋,「表的總是有吧?」
她冷靜的道:「大媽的父親是獨生子。」
他聽了,當下心裡「媽的」不停,直到她開口補上一句「倒是大媽的母親有不少姊妹」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你多大年紀了?」她問。
「二十四。」他答得乾脆。
「原來是表弟,見了長你兩歲的姊姊,還不快點叫人。」
他眼一瞠,怒相橫生。原因是,他觀念舊,姊姊這聲叫下去,別說將來,恐怕下輩子都怕追不到她的人了,一想到這上頭,他將唇抿得更薄。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凶相嚇了一跳,開玩笑的興致頓時減半。「不叫就算了,犯不著生那麼大的氣,擺個牛頭馬面給人看吧?」
他臉色緩和了一些,但還是不吭聲。
「好,算我不識大體,初次見人,就在口頭上佔你便宜。這樣吧!我請你出去逛街喝咖啡,並介紹一些朋友給你認識,算跟你陪不是,好嗎?」
「妳的道歉我接受了,不必再花錢請我。我進去換件衣服,失陪了。」
「不必換了,把衣服扣上就成了。」
她笑著走上前,幫他將襯衫扣上,還刻意將穿了戒指的金鏈子塞進他的領口內,嘀咕著,「純金煉可要藏好,以免走在路上,引起歹徒的非分之想。」擺明就是一副姊姊照顧弟弟的模樣。
這讓他想起從前……那段有綁著兩個長辮女孩的日子。
他沒打算跟她吐實,說自己練跆拳道已上黑帶段數,在很多鄉親眼裡,算得上是一名「歹徒」。只順從地說:「我會記住妳的忠告。」
她從皮包裡抽出了筆紙,快速寫了幾個字後,將留言擱在明顯處,回頭解釋,「給大媽的,要不然她會念。好了,咱們出去逛逛。」隨後挽著他的臂,大方地將他朝門拉去。
他順她的意挪步,只顧慮一件事。「婚禮不就是今晚嗎?」
他瞄了一下她亂糟糟的短髮與未妝扮的面容,再看她一身白襯衫與黑長褲的打扮,有點擔心她會遲返,誤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是今晚沒錯。」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這跟我帶你出去逛街並不牴觸吧?」
他解釋,「我只是記得老家的朋友們討媳婦時,那些新娘子都是花整個早上請專業美容師精心打點,我以為妳也需要時間準備。」
「一切已打理妥當,我們只要在七點回到飯店就行了。至於化妝這事,我已習慣,三兩下就好了。」
他忍不住盯著她的眼眉,細細的觀賞,心裡的真心話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妳人生得好看,不化妝也還是漂亮。」
於敏容聞言,抬眼凝望了他好幾秒,對他直得有點硬的讚美不知如何自處,最後挪開眼去,客套地說:「謝謝。」
然後給他一個惡作劇的笑,調侃他一句,「其實你也是啊!還說別人。」
唐震天被她這樣一讚美,心中伏起了一線希望,想她對自己有好感,不該只是單方面地賣邵予蘅面子。
可是沒多久,他緊巴望的一絲幻覺,就在一家叫「野蓮」的茶室裡,被她一往情深的幸福語態給扼殺了。
他坐在她對面足足兩個小時,見她帶著晶亮的眸子大談另一個男人的種種優點,心情隨著她的笑容而時起時落。
他忍不住想,經由於敏容的形容,她那個被西方喻為當代攝影界奇葩的未婚夫傑生似乎有著超凡人聖的美德與才情,讓任何凡夫俗子聽了不自慚形穢都不行。
來美的旅程中,他也曾興起過搶妻的謬念,這檔野蠻事若發生在中國古代,以他的「職業背景」來行動,雖然違背世俗,卻是古已有之、有典可考的事,可惜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他又不是紐約的地頭蛇,無權、無勢、無才情,更無立場,要這樣要帥,簡直是跟美國境管局過不去。
瞧於敏容那喜上眉梢的表情,即使她沒說,他也能體會出她那種「失去傑生,大概就活不下去」的無力感。
愛人能愛到這種忘我的地步,讓唐震天多少領悟出過去的傻與癡,他和於敏容之間,充其量只不過是一段不成熟的青橄欖戀曲,有起頭、沒結尾;他強記硬留了一些來解愁,可悲的是姑娘她健忘,對這一段卻是聞所未聞。
他沉默緊鎖著眉的模樣總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停下談論有關來年春天,要跟傑生去尼泊爾登山的計劃,輕問了他一聲,「我煩到你了嗎?」
他凝神看了她一眼,擠出一個苦笑。「也不是煩,只是我不認識妳的未婚夫,沒有那種參與感。」
她掀眼看了一下天花板,自責地說:「真是對不起,你我初次見面,我就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來轟炸你。下次你在街上見到我,可能掉頭就把地鐵站當成防空洞鑽,躲著我。」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他總不好在她興頭上澆冷水,於是和藹地保證,「不會啦!我還是會客氣地邀妳喝一杯咖啡的。」
「那就好。」她鬆了一口氣,回給他一記甜笑,不一秒,她的視線略過他的肩頭,停佇在餐廳入口,燦爛的笑容也擴散到眉眼。「我的朋友來了,你們三人年紀相仿,絕對談得來。」說完,她起身讓出自己的長椅給新來乍到的朋友,改坐到唐震天身旁。
他順著她的視線半旋了身,見到兩名男子朝他們這桌跨步而來,兩秒之內快速地打量清楚他們的臉時,他不可思議地回頭盯著自己的咖啡杯,大歎世界小得奇妙。
「青雲、阿放,快坐下來,我介紹個新朋友給你們認識。」於敏容熱絡地為彼此引見,「這是我的表弟Dave,打算來這裡唸書,順便參加我的婚禮。」
佟青雲和齊放的那兩張俊臉在正視唐震天的那一瞬間時,微愣了一下。
佟青雲先回神開口,「你不會是……」但不敢確定他是否就是他所認識的人。
不到一秒,齊放接口,為佟青雲解除疑惑,「你沒認錯。這小太保就算理了個大光頭坐監或出家,我都認得出來。」
唐震天聽了齊放含沙射影的話,嘴角微微一掀,打了一個不怎麼熱絡的招呼。「噯,會在這兒碰上你,真是完全意想不到啊!富家子。」
於敏容滿臉的疑問,一雙美目在齊放和唐震天這兩個俊男之間流轉打量,兩人都擺出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倔相。
她靜觀了數十秒,無人好心開口跟她解釋原委,於是壯了膽子,不請自問了。「怎麼?你們三人認識啊?」
齊放冷嗤了一句,「從國中一路打上高中的同鄉惡友。」
唐震天爽快的乾笑一聲,糾正齊放。「那是跟你這個富家子才會這樣,我和小佟可從沒交惡。」
齊放不爽地覷了佟青雲一眼。「你這個『莫逆之交』是怎麼當的?我跟這個小太保交惡,你豈有保持中立、兩邊都討好的可能?」
「齊放,你別這麼容易動氣好嗎?」佟青雲攤開兩臂,對於敏容解釋,「他們兩個從國一開始就念同校,因為看彼此不順眼,每個月起碼都要在校外解決私仇一兩次。」
於敏容好奇得不得了,回頭望著齊放和唐震天。「不會吧?什麼事不能好好談,非得去動到拳頭呢?」
唐震天不願在於敏容心上留下壞印象,一反常態地解釋,「齊大少爺暗戀上小佟的姊姊,懷疑我打算跟他爭風吃醋,所以,三不五時就放話中傷人……」
齊放赫然打斷唐震天的話,「有件事我要鄭重更正,我不是看你不順眼,我根本是打心眼底看不起你。」
然後反問唐震天,「是哪個小混混沒事,三天兩頭到小佟姊姊的教室獻慇勤的?」
唐震天坦蕩蕩地回視齊放,「沒三天兩頭好不好?我是受人之托,送交物品給她。」言下之意,不否認自己曾是混混的身份。
「受人之托?說得真好聽。明眼人都知道你跟校外幫派大哥有瓜葛,能送什麼樣的正派東西?我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歡信蟬姊,因為,她本來就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女孩……」
佟青雲聽到品行不算優質的齊放過分美化姊姊佟信蟬,就忍不住澆朋友冷水。「討不討人喜歡是見仁見智的事。」
齊放冷瞅了佟青雲一眼,繼續解釋他看不起唐震天的理由,「你明知道東西是打哪裡來的,卻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扮演中間人。」
齊放的情緒似乎回到童年,語態變得跟不願服輸的國中小男生一樣。
唐震天快瞄了一下於敏容,顧忌著她記得多少國中的事情,見她一臉墜入五里霧中的模樣後,他盡可能地將過去輕描淡寫,「據我所知,她與送禮的人相識,再說,她若不喜歡我幫人轉送的東西,儘管自行銷毀,或警告我別再替人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