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關關
她皺了皺眉頭,打算幫她把垃圾倒了。拎起垃圾袋,一張廢紙上的資料忽然躍進她眼簾--
錢依伶……電話XXX住址XXX
依伶,她在美國時的室友兼同學。
莫均均的心陡地一緊。
姊姊居然查到了依伶的電話?這麼說,她一定跟依伶詢問過一切,知道了她在美國發生了什麼事?
捏著那張縐掉的紙,莫均均的心情複雜得無以復加……怪不得姊姊剛才的神色有異;怪不得,她會說出那種「不見得全世界的男人都是渾球」之類的話,是因為她知道,曾經有個男人帶給她一段痛苦的過往嗎?
她一直不肯告訴家人實情,其實是不想再去碰觸那道傷口,那個她難以釋懷的愴痛……
莫均均並不怪她,她明白姊姊之所以拉她去看心理醫生,甚至不辭辛苦地去找依伶,挖出她的過去,並不是想傷害她,而是關心她,想幫助她。
可是姊姊不瞭解,這種事,除了她自己以外,誰都幫不了。
莫均均長長歎了口氣,鬆開了手裡捏著的那張紙,扔回垃圾袋去,重新把袋子拎了起來。
既然姊姊不打算將她的秘密公開,她也沒必要去質問;就算是她有心逃避,不願意去面對吧!每多回憶一次,她的心就彷彿又撕裂一次……
然而,除了那張紙外,她瞥見了另一張紙上的另一個名字……
莫均均的心倏地痙攣起來,難以克制。她扔了垃圾袋,兩手重重地撐在書桌上深呼吸……
這麼久了,她已經學會不再浪費任何一滴眼淚,但「馮子民」--那仍是個令她痛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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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保證你有興趣!今天下午三點半我在診所等你。」許克堯在電話裡跟塗劍蘅說道。
許克堯都這樣說了,塗劍蘅只好驅車前往。
診所依然很安靜,依然不太像診所;許克堯也依然從櫥櫃裡挖出他珍藏的雪茄,剪去了頭,遞了根給塗劍蘅。
塗劍蘅接過雪茄,細細一嗅,一派行家地品頭論足。
「嗯,好貨色!特地叫我來品嚐雪茄的?」
「當然不是。」許克堯扔給他一個點煙器,賣了個關子。「雪茄是副贈品,主菜還在後頭。」
塗劍蘅以為又是要他幫忙或勸他回來當醫師之類的老話。
「前菜已經夠精采了,可不可以不要主菜?」
「不行!」許克堯終於下吊他胃口了。「是莫均均的事。」
塗劍蘅吐出一口煙霧,整個人也是一頭霧水。
「莫均均?你有沒搞錯?她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許克堯在濃濃的煙霧中說:「馮子民的事跟你有關吧?」
塗劍蘅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坐正了身子。
「你說什麼?」
許克堯把雪茄放在煙灰缸上,說:
「上回莫均均來看診的時候,我曾經跟她姊姊講過,只要莫均均一天不肯面對她的秘密,她的問題就沒辦法解決。我建議她姊姊,只有查出她在美國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才有可能幫她。」
塗劍蘅默不作聲,靜靜等待許克堯說下去。
「昨天莫詠詠來過,告訴我她找到了莫均均在美國的室友。這才知道原來莫均均在美國曾經有個很要好的男朋友,甚至論及婚嫁;但他男友卻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忽然自殺身亡,扔下她一個人。」
塗劍蘅重重一震。他的腦子很快將一切連接在一起,驚訝地說:
「老天!她是馮子民的女朋友?!」
許克堯嚴肅地肯定了塗劍蘅的猜測。
「可想而知,馮子民的死必定讓莫均均經歷了一段很痛苦的時期。她不明白,也不諒解馮子民為何就此棄她而去,造成她某部分的心理不平。我相信,她現在之所以對愛情的看法如此極端,忙著叫自己也叫別人別信任男人,或多或少有點『創傷後壓力違常』的跡象。」
許克堯說了個專有名詞--創傷後壓力違常。
塗劍蘅明白他所指的,是一個人在經歷正常經驗之外的心理創傷事件之後,如果沒辦法走出那陰霾,心理上肯定會產生影響。
他終於瞭解,為什麼每次只要他想觸及莫均均的過去,她的反應便如此激烈。
怪不得,那天當她看到子民的畫時會是那麼地目不轉睛,而他竟然買了她前男友的畫送她!真是耍寶……
塗劍蘅自顧自地搖頭,長吁短歎,並不時地喃喃自語:
「唉,怎麼這麼巧?怎麼會這樣?」
「無巧不成書。」許克堯響應他的感歎。「世界就這麼一點點大,你不想碰見的人,總會在你面前出現。」
「我倒不覺得認識莫均均是件倒霉的事。」塗劍蘅放下雪茄,他再沒有品嚐珍品的心情了。「我只是在想,我是否不只間接造成了子民的自殺,也害她受了傷害?」
「喂!」許克堯夾著雪茄的手指指著他,鄭重警告。「你別又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我告訴你這些,只是覺得你也認識莫均均,可以給我點意見,不是要你再多背個十字架。」
「可是你知道我的思考模式。」塗劍蘅固執地搖頭。「你看,如果當初我沒讓子民去美國,這一切或許就不會發生,莫均均還是原來的莫均均:不管她從前可不可愛,至少不會變成現在這麼極端。」
許克堯不贊同地駁斥:「劍蘅,如果什麼事都能早知道,那就天下太平了!這並非你的過錯!」
這種議題在他們之間早已辯論過多次,塗劍蘅不想再浪費唇舌了;但也在這時候,塗劍蘅下了個決定。
「先別激動,克堯,」塗劍蘅笑道:「快感謝上蒼吧!你就要有個義工了,而且是免費的。」
許克堯微笑地吐出一口煙。
「你對莫均均開始有興趣了?」
興趣是很早以前就有了,不是現在才開始的,卻是到了這時,他才開始對她有了動力。
「我想瞭解她的想法,幫助她回復到從前。」塗劍蘅俊逸的臉上掠過一抹惋惜。「子民已經死了,這是沒辦法挽回的事;但至少,我可以想辦法讓莫均均別再跟著陪葬。」
「我不贊成你這種贖罪補償似的態度。」許克堯又嚴肅了神情。
「並非贖罪,不為彌補。」塗劍蘅鄭重地更正許克堯的說法。「如同你剛才說的,我認識她,多少也算是個朋友,我只是想幫她。」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許克堯釋然地笑了笑。「我贊成你說的,莫均均不需要再跟著陪葬:只不過她的抗拒心這麼強又難纏,你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打開心結?」
「我還不知道。辯論?誘導?刺激?」塗劍蘅絕望地攤攤手。「不過,我想以她的個性,大概我們心理學上學到的都對她沒效。」
許克堯客觀思考。
「如果她肯對人說出那段往事帶給她的創傷,其它的就不會那麼困難了。」
塗劍蘅傷腦筋地眉峰蹙起。
「這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拜託你給我點確實有用的建議吧!」
許克堯開了個玩笑。
「最簡單的方法--替她再找個好情人,這些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塗劍蘅薄唇一抿。
「這是最不可能的。你去哪裡找個男人在她面前不被氣死或嚇跑的?」
「你!」許克堯有意無意朝他笑笑。
塗劍蘅不敢相信地瞪著他,兩道濃眉更聚成一團。
「別緊張,我隨口說說!」許克堯很快地把這玩笑一筆勾消。「不過我講真的,你別為了想幫她,把自己賠下去。」
「我賠什麼?」塗劍蘅自嘲地說:「我這人沒才華又沒財富,莫均均不見得看得上我。再說,我現在陷入事業低潮期,哪來心情交女朋友?」
「話別說太快,」許克堯警告他。「我看過太多的例子:心理醫生因為同情,在診療過程中跟病人發生感情。」
「都跟你說了,我已經不是心理醫生,你為什麼老是不記得?」塗劍蘅笑道,從沙發上坐起身,撿回他剛才抽了一半的雪茄。
「你別嘴硬,有膽來打個賭吧!」許克堯難得今天這麼有玩興。
「你無聊啊你?」
塗劍蘅不是想賭,而是當真不太敢賭。不知為何,他竟有種奇怪的預感……
不過他相當肯定一件事,如果萬一克堯一語成讖,他真是不小心對莫均均有了感情,那也絕對只有一個可能--他愛她,而不是為了同情、彌補、贖罪……任何一種不正常的情緒。
第四章
星期六下午,莫均均照例到一家圖書館主持另一個讀書會,這幾乎是她賴以為生的工作。如果沒有這些讀書會與她眾多的讀友信徒們,她的書不會暢銷而歷久不衰,她也不會聲名大噪。
三點五十分,莫均均走進圖書館辦公室,打算替自己倒一杯水。館裡年輕的女職員們看見她進來,親切地招呼她:「莫老師妳來啦!」
女孩們的聲音好像太興奮又太熱烈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