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那顏(圓悅)
「你當然不要緊了,反正若羌居次很快就會為你產下子嗣的。」失去孩子的傷痛讓她變得尖酸。
「我根本不在意子嗣,我只在乎你啊!」邪莫爾為之氣結。
他的確希望獲得延續他倆血脈的子嗣,但在她因流產而幾乎喪命時,他詛咒那為她帶來痛苦的胎兒。
即使再渴望擁有長得像自己的歌給,也期盼有像她的五稀,但如果得到子嗣的代價是失去她,那他寧願絕後。
「可我在意啊!」天!她甚至不知自身的不適是因為有了孩子!她哽咽著,淚水滿腮。
「不許再胡思亂想,乖乖喝藥吧!」邪莫爾端過才剛吹涼的藥汁要她喝下。
「我不要!」靈眸別過頭,卻不小心打掉他手裡的碗,藥碗落到地上碎成數片。
對於她的任性,他並不以為意,一心顧慮她虛弱的身體要調養好,藥是非喝不可的。「來人啊!」他吩咐屬下煎藥。
不久,接過新煎好的藥,他捺著性子勸哄她,「乖,吃藥。」
「你走開!」她生氣地趕他走,見他固執地不願離開,她便使出花拳繡腿招呼他。
邪莫爾不在意被她當作沙包捶打出氣,卻怕手裡的熱藥汁會燙傷她,只得暫時退後身子避開。孰料,她一個重心不穩,竟從榻上滾了下來。
「啊——」她當場跪在榻旁滿是來不及清埋的碎瓷片上。
扔開藥碗,他情急地抱起她檢視傷口。
他仔細為她挑出傷處的碎片,卻發現她並未發出吃痛的叫聲,他困惑的抬起頭,「痛嗎?」
她面無血色的搖了搖頭。她的雙腿竟毫無知覺。
老天,這不可能是真的!
「靈眸……」他伸手想碰觸她,恍然間竟覺得他的手上沾滿了她的鮮血。他縮回手,抱著頭自責的想,是他讓她失去自由奔跑的權利!是他的自私害了她!
無法忍受她憎恨的目光,他選擇落荒而逃。穹廬外,他悲痛地狂嘯,猶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邪莫爾……」聽見他悲傷的嚎叫,她的心好痛。
忽然間,失去孩子的痛苦已不那麼強烈,她好想安慰他,告訴他她已經不恨他了,可她的雙足無法行走,只好等他回來再告訴他囉!她微笑地想著。
但自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踏入屬於她的穹廬……
「唉~~」靈眸輕聲歎息,數不清腦海裡是第幾次浮現邪莫爾的身影。沒有他的日子,她的心空蕩蕩,幸好重見天日的靈族人與百廢待興的事務需要她投入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她也開始學著如何擔起一個族長的責任。忙碌的生活讓她不至於因思念而萎靡。
這段期間,麻禮重新回到她的身邊,並傳授她制胭脂的絕技。這項技藝一直是靈巫的不傳之密,但當年麻禮帶著她到遙遠的中原避難之前,她的爺爺破例傳給了麻禮。
數百年來,這蘭氏胭脂為靈族帶來財富,也是靈族人賴以謀生的手段之一。不過,沒有蔫支也就無法製作胭脂,所以,在靈族淪為活死人的歲月裡,蘭氏胭脂便消失在世上。如今,這項技藝令靈族撐過最初的艱苦。
即使一切都上了軌道,但族裡的事務仍佔據了她的每一個白晝,她刻意讓自己一刻也不得閒,可任何事都填補不了她的空虛。
邪莫爾呵……他的名字常在她的心中翻湧,思念他的情緒亦越來越強烈。在那些獨眠的夜裡,她經常懷念起他那雙霸道而堅硬的男性臂膀……
他肯定是厭倦她,也忘了她的存在,否則,以他之前對她的獨佔欲,早就該出現在她面前了。疑慮啃咬著她的心,讓她變得更加瘦削。
她知道麻禮與族人都在為她擔心,她也想忘了他,就像他忘了她一樣,可她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心,因為她的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搖頭甩掉這惱人的情緒,她將注意力放回工作上。
這天,新收的蔫支被搗成漿汁,並加入極酸的飯漿,經過長時間的攪拌與沉澱後,族人將其倒入熟絲角袋懸掛在穹廬的一角瀝水。等明日將半干的凝狀物捻成膏瓣陰乾,即可製成聞名匈奴的蘭氏胭脂了。
靈眸揉一揉酸澀的眼睛,這才發現天色已暗。以往這時麻禮早已回來了,怎麼至今都未見著他的人影?她疑惑的想著,膝上的書冊突然滑落到地面,她探下身去拾,卻因探得太急,以致整個人跌出木輪椅倒臥在地,輪椅則順勢滑到她夠不著的地方。
「噢!」捶著沒有知覺的雙腿,她深深地感到挫折。
無法起身的她只能無助地坐在黑暗中,任夜色吞沒她孤獨的身影,靜靜等待麻禮的出現……
◎◎◎◎
那日,邪莫爾倉皇的奔離靈眸後,自責的他立即投入戰場,以征戰與掠奪來填補內心的空虛,然而,對她的想念仍一日濃過—日,以至於他常覺得即使自己沒死於沙場,也會死於相思。
又一次筋疲力盡地從戰場上回到他的穹廬,才剛坐下,便見呼衍黑幕神色哀戚的走了進來。
「單于,探子來報說,雅米娜居次……去世了。」
「什麼?!」他瞪大眼睛,身子搖搖欲墜,不敢相信他那活潑、充滿活力的妹妹竟然死了。
呼衍黑幕將探子回報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說給邪莫爾聽後,便悄悄退下,留下他獨自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噩耗。
悲痛欲絕的邪莫爾強打起精神,冷靜地謀劃佈局好為雅米娜報仇。然而,他清楚的知道,即使復了仇,他親愛的妹妹也不會回來了。世事無常,人往往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啊!
不!不能再逃避了,他要見靈眸,告訴她他有多愛她。這次,無論她要不要、想不想,他都一定要見她。生命是如此可貴,他不要再把它浪費在無謂的自尊上,即使她仍不原諒他,他也會一次又一次的嘗試,直到她重新接納他。
他起身,邁開健步,才走出穹廬,就看見麻禮站在外頭等他。「你怎麼在這兒?靈眸呢?她是不是出事了?」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焦慮的情緒令他的心再次感受到撕裂的痛楚。
「你別急,先聽我說……」麻禮敘述靈眸這些日子的生活,以及她日益憔悴的身心。
等不及聽完麻禮的話,心急如焚的他躍身上馬,如箭一般衝了出去……
「靈眸。」走進她的穹廬,他只見一片漆黑,霎時,他以為她再次逃離了他,當下發出似受傷野獸般的哀吼,「啊——」他跪在地上,拳頭垂在身側。
「邪莫爾?!你在哪裡?」聽見她朝思暮想的聲音,她雀躍不已,但他痛苦的叫聲卻擰痛她的心。
「別離開我!」他尋聲找到了她,立刻狠狠地抱住她。這一瞬間,他不是堅強冷酷的血族單于,只是一個心碎的男人。
「怎麼了?」她撫上他長滿胡碴的的臉龐,柔聲問道。
「抱緊我。」他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
「嗯!」靈眸依言攬住他,頭靠在他寬闊的胸膛,傾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再抱緊一些。」邪莫爾要求。被她這麼抱著,他的心似乎不那麼疼了。
黑暗中,她的臉挨上他的,在感受到他剛毅線條的同時,也感受到他面頰上的濡濕。
「你……哭了?!」她心目中的巨人,名震草原的戰神居然流眼淚!她驚訝之餘,更覺得心疼。
「雅米娜死了。」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他最真實的一面。此刻,他只是她的男人,而不是血族的單于。
「雅米娜死了?」這消息著實令她大吃一驚。她輕拍他的背安慰道:「別難過,你……」你還有我呢!她差點脫口而出,但一思及他或許不需要她的自作多情,她硬是吞下了到嘴邊的話。
「靈眸,我愛你。」
耳畔突然傳來他愛的表白。「什……什麼?」他不是不在意她嗎?靈眸錯愕的僵直身子。
「原諒我,我是個傻瓜。」他在黑暗中懺悔,「我一直以為……以為你會恨我,所以我……等麻禮來找我,並訓斥了我一番,我才知道自己錯了。」他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印了一吻。
麻禮啊!這待她如兄似父的溫柔男子,總是默默地為她付出一切。靈眸的心頭泛起溫暖的滋味。她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都過去了。」
「我再也不放你走了。」雅米娜的不幸提醒了他——幸福得趁還能抓住時,牢牢地抓在自個兒手裡。「跟我去樓蘭吧!」他要樓蘭王也體會失去所愛的滋味,這一去自是要花上好些時日,但他不願再離開她了。
「可是我……」靈眸悲哀地摸著完全沒有知覺的雙腿。
「讓我做你的腿,我會陪在你身邊,永遠呵護你、愛你。」失去一次就夠了,他再也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他曾以為永恆的愛情只是神話,而墜入愛河的都是傻子;可現在他才知道,他一點都不在乎做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