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靳絜
「說不上來,感覺對了嘛,就這樣。」他瀟灑地聳聳肩。
感覺對了?費家齊最初對她也是因為感覺對了是嗎?他要的是什麼感覺呢?似曾相識的感覺嗎?她的心忽地又是一塌,如木雞般直著眼發呆。
「怎麼了?」他發現了她的失魂落魄。
「你交過女朋友嗎?」
「有過一個。」
「你也欣賞她。」
「那當然啦。」他覺得她說的是廢話。
「也是所謂的感覺對了嗎?」
「也許吧。」
「而你對我的感覺是不是跟對她的感覺一樣?」
「怎麼說呢?總有些類似吧,這是很正常的現象嘛。」他沉吟片刻,又道:「不過,感覺是很抽像的。」他轉過頭看著她。「有時候,我們可能被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對象所吸引,你以為呢?」
她突然盯著他看,認真地問道:「你現在看仔細一點,告訴我,你看到的是我還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你。」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為什麼你那麼肯定?」
「當然,你們還是不同的,你看過兩個完全相同的人嗎?」
她沒說什麼,這才發現,坐了一晚他和她一支舞也沒跳。
費家齊把視線從他已經盯了數小時的畫布上移開。丟下畫筆,目光掃過滿室零亂堆積的畫作,視若無睹。
從來他作畫都不似現在這般浮躁不定。他的心頭像被巨大磐石壓住,令他欲窒,悶得夠久了,他決定出去吹吹風。捨棄開車,他選擇了那輛重型機車,跨坐在椅墊上。他重重地踩著自己的情緒,發動了引擎,揚長而去,朝新店方向疾馳。
一路上煙波迷茫,車河好似失常的江河,機車在車流裡走了又停、停了又走,似觸礁一般,他乘風破浪的心情無法連續,紅綠燈睜一眼閉一眼地,看他深陷躁鬱。相對於他,連路旁等待公車靠站的人們都顯得分外氣定神閒。
她讓他清楚了等待和愛,卻忽然又讓他模糊了愛和等待。綠燈亮了,他再次衝鋒陷陣,他要為腦海裡一團亂七八糟的線理出頭緒來。
———
「喂。」
「明葳,」他聽出是她的聲音。「我要見你。」他低沉的嗓音裡滿是渴望。
「你在哪裡?」
「在你家附近。」
他已兵臨城下,她無法繼續坐困愁城。
「我十分鐘後下來。」
她終於在他等待的盡頭出現了。等她走近身旁時,他才移動了腳步,隨著她前進的方向和她並肩而行。
「為什麼不見我?」
「我們現在不是見面了。」她一直低著頭,看著地面。
「今天之前,你為什麼不見我?」他淡淡地質問她,失望多過氣惱。
「我最近比較忙。」她雖然冷淡著一張臉,可心裡卻已經流著熱淚。她不敢抬頭看他,怕一看就讓淚流在臉上,其實她好想他。
「那不是理由,我感覺得出你在躲我。」似申訴、似抗議,他顯得有些激動。
「也許吧。」她也覺得很難否認。
「為什麼?生我的氣嗎?因為那一晚我們在一起,你後悔了嗎?你覺得我不該侵犯你是嗎?」他急切地追問。他在心裡琢磨了很久,她如果氣他,怕也只有這個理由了。
她停下腳步,但依然不看他。「那是兩情相悅的事,我沒有生氣,也不後悔。」
「那你為什麼突然決定回家去了?」
「我留了張字條給你。」她又繼續向前走。
「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他看著一路都沒抬頭的她,突然覺得很洩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那提不起勁的形象,卻一點一滴地增強。
路燈照著她的沉默和他的不知所措。
「明葳,別這麼冷淡對我好不好?我寧可你對我發脾氣,隨便你想怎麼發洩都可以,」他漸漸激動起來。「只要別像現在這樣,什麼話都不說。」
「我沒有生氣,你要我對你發什麼脾氣?」她迅速瞥了他一眼,無聲地問著自己,她憑什麼生氣?又該生誰的氣?
她那倔強、無動於衷的表情激怒了他。他突然一把拉住她,將她拉到不遠處一個無人的角落裡,雙手扶著她的肩。
「明葳,我是不是太縱容你了,太壓抑自己的情緒了,你這樣不言不語的,教我該怎麼對你?怎麼面對我自己?」他用手搖著她,吶喊出心底的話,不待她回答,他便開始懲罰她近乎殘忍的無情,深深一吸氣,他的唇捕獲了她的,帶著不容反抗的狂暴,吻出他的怒意,他的情意。
她不打算做無謂的掙扎,事實上,她只在剛碰觸到他的唇時,有那麼一丁點猶豫,當他的舌尖在她口中翻攪,傳遞著無限情慾時,她就再也無法矜持和偽裝了。閉上雙眼,所有的感官皆敏銳地感受到他所帶來的歡愉,他的吻像薄荷巧克力,既甜蜜又辛辣,她不但沒有抗拒,反而迎上前去,貪婪地舔了又舔、嘗了又嘗。
「明葳──」他溫柔而低沉地輕喚著她,重重的喘息過後,他在她的頸項印上吻痕。
結束了對她甜蜜的懲罰之後,他才自她頸窩裡抬起頭來俯視著她。柔亮的髮絲垂落在她的額頭上,他輕輕地撥去那幾許零亂,好讓他看清楚她雙眸中熾熱的光芒。他定定審視她的容顏,濃密緊閉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嬌羞,溫潤柔軟的唇依然微啟著誘惑,她是這般柔媚動人,令他情難自己。
「我愛你。」他傾吐出款款深情。
情人們百聽不厭的三個字,卻讓她從幾乎已經妥協的情緒中激動了起來。他確定愛的是她嗎?
「別再對我說愛我了。」她睜開眼睛,輕輕推開他。她又回復到剛才的冷漠。
「為什麼?我想說就說了,你不喜歡聽?」他的情緒也恢復震盪,心中忐忑不安。她真教他難以捉摸。
「對。」他柔聲的話語竟讓她狠不下心,她沒有辦法對他疾言厲色。
「那你也不說愛我了嗎?」他好失望,其實他只想聽她說一句愛他,那就夠了。
「愛不是用說的。」
「那──我用畫的、用寫的。」他急切地應變著。
「我知道你能畫,沒想到你還能寫。」她的口氣帶著很難感覺出來的諷刺意味。「你寫過情書嗎?」
「沒有。」他用力搖了下頭。「我只寫過悔過書。」
「悔過書?」她忽地一笑,很淒楚地。「真有意思。」原來他那本手記是一種悔過書?是啊,無怨無悔的過往。
「不過,如果你要我寫,我就寫。」他熱烈地望著她,期待她的回應。
「我不稀罕!」她跟自己賭著氣。
「你又怎麼了?」被澆了一盆冷水,他的口氣是微慍的。
「我想回家了。」她說著就要往回走了。
幾步之後,他跟上前去。「我陪你走回去。」
一路無言的兩人又回到原點。
范姜明葳目送費家齊的背影離去之後,拉上窗簾,又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悲哀地發現未設防的房間竟令她無法逃脫,她逃脫不了他的愛。她努力維繫一段必須的距離,卻無奈於自己無時無刻不與他緊密相連,無奈於自己還在努力收集他的聲音、他的背影、他的不完整……
———
程昊和范姜明葳又有一個一起工作的機會。這一回是跟外景隊到花蓮去拍片。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得在花蓮住上幾天。
范姜明葳一早就陪著模特兒搭飛機抵達花蓮,準備和駕車從台北東來的攝影師和器材會合。孰料攝影師在蘇澳遇上滂沱大雨,道路坍方受阻,只好棄車改搭火車。這一耽擱,第一個工作天跟著泡湯了,雖然攝影師到達的時間還不算太晚,但剩下不多的白晝已不夠拍攝用。於是大夥兒都賺得一點休閒時間,有的逛街,有的留在飯店裡補眠,有的去唱卡拉OK,攝影師程昊則約了范姜明葳到PUB去打發時間。
「今天我們總可以跳支舞了吧?」程昊記得上回跟她在PUB裡只顧著說話。
「跳就跳呀。」她發覺自己的心情還不壞,原來心情的好壞跟她離台北的距離遠近成正比。
兩人狀甚親密地滑進舞池,跳一支慢舞。
「你今天看起來很不一樣。」
「有嗎?」
「比上次見到你時開朗多了。」
她像要附和他的話似的開朗一笑。
「你也不太一樣。」
「幹嘛學我說話?」他心情也好得想說俏皮話。
「我才沒學你說話呢。」她斜睨著他。「你說的是好話,而我想說的是壞話。」
「哦?說我什麼壞話?」他的興致被撩了起來,揚起眉盯著她看。
「你今天看起來很狼狽。」
「那是因為在蘇澳折騰了老半天,給氣狼狽的。」他對她的批評不以為忤,「別說得那麼實在嘛,就當我不修邊幅好了。」
「看不出你的自尊心還挺強的嘛。」
「是虛榮心。」他大方地嘲笑自己。
她笑了,原來眼前的帥哥還很幽默,滿好相處的。
舞曲結束後,他們回到座位上喝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