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容蓉
一陣夜風吹來,燃燒的篝火發出劈啪的輕響,將孟千竹從波濤洶湧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當她發現四周除了風吹草動的聲音外並無別的聲響時,便忍不住從毯子裡探出半個腦袋,偷偷往外望。
樹林裡一片靜悄悄的,那個契丹人側臥在篝火邊,呼吸均勻而綿長,他的隨從則靠在遠處的一棵大樹旁,懷中抱著把鋼刀,發出沉重的鼻息。
看樣子他們都睡著了,機會難得!
孟千竹小心翼翼的掀開身上的毛毯,手足並用偷偷向外爬開。不知是動作過大還是時機不湊巧,她才爬開兩三步,睡在地上的耶律肆卻忽然翻了個身,頓時驚得孟千竹花容失色,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
鎮定,鎮定,一定要鎮定!
一顆心怦怦跳得飛快,她側著臉蛋在地上伏了好久,見耶律肆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心想他應該只是無意識的翻了個身,這才繼續往外爬。
只要不被他們發現,逃出他們的視野就好了。
孟千竹一邊想,一邊提心吊膽地頻頻回頭,冷不防左手傳來一陣黥痛,痛得她眼淚都快掉下來。
藉著月光一看,只見一根寸許長的灌木針刺已扎入掌心,鮮血正一點點向外滲。
不能叫,也不敢叫,孟千竹緊緊咬住下唇,臉上的表情別提有多痛苦。
因為擔心被人發現,她並沒有拔出木剌,也不敢休息,而是強忍著巨痛,艱難的繼續爬,沒多久,終於成功逃離了耶律肆的視線範圍。
唯一遺憾的是,因為怕將人驚醒,她沒敢騎上她的小馬「火雲」。
面對前頭黑茫茫的樹林,孟千竹有些傷心。
「火雲」是二叔送給她的見面禮,可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因為眼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堅持,只有堅持到底,她才有機會逃回容城。
前面有棵大樹,她頂著滿頭冷汗靠了上去,又一咬牙,猛地拔出插在手心上的木刺,一股如撕裂般的疼痛幾乎讓她昏厥。
但想要回家的強大信念支持著她繼續撐下去,孟千竹撕下一塊衣角用牙齒咬著包紮好傷口,而後憑著直覺高一腳、低一腳向前走去。
由於不太出門的緣故,她的方向感向來都不佳。
以前在建安城裡看花燈的時候,她曾和丫鬟們失散,不小心走丟過幾回,好在路是長在嘴上的,只要嘴巴甜,「大伯、大娘」叫得勤,每次都能夠很快回家。
可如今……在這種遮星蔽月、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裡,別說是找人,連個鬼影子都沒一個。所以能不能平安回到容城,大概只能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但她既然能逃得出那兩個契丹人的魔爪,想必老天爺也是站在她這一邊!
雖然已經累得熱汗淋漓,孟千竹還是忍不住樂觀的想,心裡一高興,就連手上的傷口也不覺得那麼痛了。
一直以來,她認為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心胸開闊,不會鑽牛角尖,要不然,要是別的女孩子像她一樣遇到婚變,早不知死上幾回了。
正當她在自我陶醉時,驟然出現在面前的兩點綠光,令她倏地變了臉色。
鬼火!這是孟千竹的第一個反應。
她曾聽老人們說過,人死後都會變成點點鬼火,在天地間不停遊蕩,尤其是那些枉死的冤魂,凝結的怨氣極重,除非是閻羅王親筆點名,否則就算生死判官也不能讓它們重新轉世投胎。
難道是白天被殺的那個契丹人來找她訴冤?
可冤有頭債有主,他的死並不關她的事啊,她只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細嫩的雙頰迅速染上一層慘白,孟千竹驚恐的窒息住。
兩簇鬼火越飄越近,當孟千竹終於看清是什麼東西時,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整個人驀地僵成一塊化石,臉上的表情比死還難看。
是狼!是一匹體形碩大、通體黝黑,兩眼冒著綠光,正一步步向她逼近的狼!
淒惻的夜風在樹葉的縫隙間飄來蕩去、穿梭呼嘯而過,聽上去詭異極了,彷彿幽冥的鬼怪在嘶鳴號叫。
此時此刻,孟千竹害怕極了,心底忍不住後侮。
剛剛要是不逃跑就好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寧可脫光了衣服被那個契丹人拿去當女奴賣,也勝過這麼不明不白的葬身狼腹!
也就在這個時候,孟千竹才第一次知道,許多事情說起來容易,但要真正做到卻很難,尤其是面對死亡時。
踩著無聲無息的步伐,那匹半人高的黑狼如幽靈般逐步逼近,孟千竹頹然閉上雙眼,決定認命了。
天意如此,她本就無路可走!
剛脫離魔爪,現在又入狼穴。她累了,也不打算逃跑,因為她並不認為自己能夠逃得出惡狼的捕食。
驀地一聲狼叫聲響起,帶來死亡的氣息,孟千竹緊緊咬住嘴唇,不但身子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就連心也跟著瑟瑟發顫。
就在她魂飛魄散、以為自己要命歸黃泉的瞬間,一道閃電般的利光突然劃破林中的黑暗。
那是一柄鋒銳無比的寶劍破空而來,一舉穿透黑狼的心臟。黑狼連哼都沒來得及哼,就滾落一旁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
聽見身後的聲響,孟千竹困惑地睜開眼,回頭望去,卻發現耶律肆正陰沉著臉站在她面前。
啊,怎麼會是他!心中一驚,孟千竹蹬蹬蹬連退好幾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確定自己一點兒也不喜歡她臉上活見鬼似的表情,耶律肆皺了皺眉,刷的一下從黑狼身上抽回長劍,而後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略帶嘲諷地問:「腿怎麼軟成這樣?你剛才逃跑的勇氣到哪去了?\"
他看見她逃跑了?被他這麼一問,孟千竹受到的驚嚇更大。「你、你……」她顫著手指向耶律肆,整張臉幾乎呈白癡狀。
耶律肆本還想再訓斥她兩句,可當他看見孟千竹手上綁著布帶並滲出鮮血時,眉頭不禁擰了起來。
「你受傷了?\"
他的臉色好差,是在惱恨她受了傷,賣不了好價錢嗎?孟千竹抖了抖唇,喉嚨哽咽,發不出一點聲音。
「風烈!\"耶律肆突然回頭揚聲一呼。
「在!\"簡短有力的回應聲立刻在不遠處響起。
「帶馬來!\"
「是!」
做什麼,要放馬踩死她嗎?孟千竹正在胡思亂想時,身子驀地一輕,整個人被耶律肆打橫抱起。
「啊!\"她驚叫一聲,瞪大眼睛害怕地看著耶律肆。
今天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而眼下最令她心驚的問題是——他到底要把她怎麼樣?
不理會她的驚懼,耶律肆扭頭就往回走,即使在黑暗的樹林裡,即使他懷裡還抱著個人,也絲毫不影響他前行的速度。
事實上,在孟千竹偷偷爬起的那瞬間,耶律肆就醒了。但他並沒有出聲,因為她的舉動實在大膽,不像個尋常女子,更何況他對她的身份還存有疑慮。
於是,他選擇在一旁默默觀看,也制止風烈要捉她回來的舉動。他想看看,憑她的能耐,在這漆黑的暗夜裡,她究竟能爬出什麼名堂。
不過他並沒有看見孟千竹被木黥扎傷,因為她趴在地上,擋住了他的視線。也沒有發覺她在包紮傷口,因為他以為她是靠在樹旁休息。
那時的他站在陰暗潮濕的樹林間,注視著不遠處那道纖細的身影,想瞧瞧她還有什麼驚人之舉。
沒想到在她起身之後,他竟看見她像只無頭蒼蠅般,不分東西南北的亂走著。
這讓他啞然失笑,也不禁為她的莽撞狠狠捏了把冷汗。
連最起碼的認路能力都沒有,她竟敢在夜裡獨闖這片茂林,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是吃了豹子膽,還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路上若不是他為她擊倒三隻野狗、四隻野貓,打發掉幾條伺機而動的毒蛇,這小東西豈能好端端的在他面前?
可笑她一方面緊張過了頭,一方面又心不在焉昏了頭,對身邊發生的事竟一點也不自覺,虧她還有勇氣跑!
說白了,她不過是個看似勇敢,實際上糊塗透頂的小女孩罷了,仍需要別人的疼惜和照顧。
當然,他會保護她。但在這之前,她還需要一個教訓,一個讓她以後做事不會那麼莽撞的教訓。
所以在發現那頭可怕的黑狼後,耶律肆並沒有立刻斬殺它,而是讓它慢慢逼近孟千竹,然後,在他認為適當的時候出手救下她。
這樣做的確給了她一個教訓,但他萬萬沒料到,她一見到他,竟比見到那頭黑狼還要害怕!
難道他耶律肆在她心中,就如此不堪?
帶著自己也說不清的煩躁心情,他當場就沉下臉,而當他看見她的手傷得不輕時,心頭更是襲上一層火氣。
什麼都不用說,他要立刻帶她回府,他不能再容忍她繼續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狀況了!
「少主,馬來了。」風烈低沉的嗓音傳來。
耶律肆腳步末停,抱著孟千竹驀地騰空而起,整個人旋身一轉,穩穩當當跨上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