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梅貝爾(梅貝兒)
然後她在牆上看見懸掛一幅用布簾覆蓋的畫,信手一掀——
「這是——娘,沒錯,這是娘的畫像。」她認為畫中那位不似人間女子的姑娘,正是她死去多年的娘——白綾。
她坐在鞦韆上,一身淡綠衣衫,大概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她遺傳與娘相同的單鳳眼,但大姊薔薇卻和她相像,有八分的神似。
海棠想向畫的末端,上頭題了一闕詞。
薄裘小枕涼天氣,乍覺別離滋味。
輾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
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動回轡.又爭奈已成行計。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
系我一生心,負君千行淚。
綾字
系我一生心,負君千行淚,這幅畫應該是娘臨別時送給耿叔的,也道盡了她心中的愧疚,這一生她心有所屬,只有辜負他了。
「娘,耿叔到今天還對您念念不忘,女兒就在該怎麼勸他呢?唉!想來太過癡情也不是件好事。」她對著畫像喃喃自語。
「娘?!你說那畫上的女人是你娘?」忽然一個尖銳的女子嗓音打破沉寂,聲音夾著嗅得出的恨意。
海棠不悅有人打把她和娘的對話,蹙著眉頭轉身,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
那是位約二十八、九歲的少女,面貌十分眼熟,端目一瞧,竟然也擁有一雙鳳眼,和畫中人有五分相似,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在「聽雨閣」住著一位和娘長的如此相像的人?
「你說話呀!白綾真的是你娘?」少婦逼近她質問,無禮的上下打量她。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又是誰?」她那副惡劣的態度,海棠理都懶得理,幹嘛好心回答她。
少女昂著下顎,高傲的說:「我是『聽雨閣』的女主人,你不是競虹最近才納的妾對不地?有我季芹在,你休想坐上女主人的位置,就算你真是白綾的女兒也一樣,我不會讓他美夢成真的。」
「你這瘋女人有病呀!誰是耿叔的妾,你敢亂說,我一巴掌打得你滿地找牙,不信試試看。」她也往前一步,揚手欲甩她一耳光,管她什麼來頭,敢污蔑她和耿叔的清白,非給她點苦吃不可。
季芹笑得狠毒,說:「哈……我亂說?不相信你可去問你的『耿叔』,他正準備帶你遠走高飛,為了你,他居然狠下心拋棄我,我跟了他十年,沒有正式名份也就算了,昨天他竟然要打發我走,你現在還會相信他對你沒有邪念嗎?小姑娘,你太單純了。」
「你說謊,耿叔說七日後就會讓我走,我才不信你的謊言。」海棠一直對耿競虹深信不疑,因為他是娘的朋友,不會是壞人。
「呵……」她掩嘴笑得花枝亂顫,說:「你一點都不瞭解他,自從白綾離開他以後,他萬念俱灰,生不如死,他對白綾用情太深,已經不可自拔,所以他蓋了這『聽雨閣』,幻想著有一天白綾會回到他身邊,這些年來,他只要遇見長得和她相像的女子,便將她佔為已有,看到十年有見到我……」她頓了頓。「你瞧,我是不是長得跟白綾有些神似?」
她摸著自己臉龐,面露酸楚的說:「他要我穿上白綾喜歡穿的衣裳,說話、舉止都要學她的樣子,連他抱我的時候,他口口聲聲都喚著白綾妹、綾妹,你想像得到我心是如何的痛嗎?他每一句呼喚就像針紮在我心坎上,慢慢地滴著血,滴著、滴著——」
「你騙人!耿叔一點都不像你說的那樣。」她開始感到額頭冒出汗來,一絲涼意湧上心頭,一定是她編出的謊言,耿叔絕不是那種人。
季芹可笑的望著她,「是嗎?為什麼不去向他求證,你以為他今天去哪裡?他去安排離開蘇州的事,不用等到七日,他便會帶到你離開這裡,到一處沒人找得到的地方,你一輩子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住口!」一句暴吼震動了這間書齋。
耿競虹衝進門,朝她摑了一掌,力道之大,將她打攤在地上。
「耿叔!」海棠第一次見到他發怒的威力,這些天,她總把當成一位性情溫和的長者,眼前的他的確嚇到她了。
季芹抹去嘴角的血絲,不怒反笑,「你看見了沒有?這就是他的真面目,你已經逃不掉了,呵……以後你會落得跟我一樣的下場。」
「住口!季芹,你敢再說一個字,別怪我不念舊情殺了你。」他出聲喝阻。
「競虹,這十年來.我的心裡只有你一人,求你帶我一起走吧!就算你要我做牛做馬,我都心甘情願,只求你別趕我走,競虹,我求你。」她趴在他腳邊哀求著,死抱著他的腿。
「我不是說過不准你再來『聽雨閣』嗎?你竟然不聽我的命令,馬上給我離開這裡!耿宗,送她走。」他語氣無情冰冷,無視於她的懇求。
「競虹,為什麼?我愛了你十年,難道要求這一點回報你也不願付出嗎?競虹——我不在乎你把我當作準,我願意——我願意一輩子當白綾的替身,只求你不要拋棄我,競虹——」她淚如雨下,哭到肝腸寸斷,只盼望能留住他少許的愛。
耿競虹心如鐵般,說:「耿宗,還不帶她走,要我親自動手嗎?」
「是,芹夫人,走吧!」耿宗用力的要將她的手從主人腿上扳開。
季芹不斷扭動身體,又哭又叫,發狂般的叫罵過:「不,我不走,耿——競——虹,我不會讓你如願的,你休想——你休想帶白綾的女兒遠走高飛,耿夫人的位子是我的,是我的。」
「你說什麼?!」耿競虹抓住她的手腕,雙眼大睜,厲聲問過:「你再給我說一遍,你說她是綾妹的女兒?真的嗎?她說的是真的嗎?海棠,你是綾妹的女兒,你是她的孩子?」
他如顛如狂般的走向她,海棠嚇白了臉,節節後退,全身直打顫。
「我……沒錯,我是她的女兒。」她不能慌,一定要找機會逃去。「耿叔,我知道你很愛我娘,你不……不會傷害我的。」
耿競虹這才信了,他眼中閃著淚光瞅著她.「你真是綾妹的孩子?天啊!我等得好苦,終於有她的下落了,你娘呢?你娘在哪裡?快告訴我!」
海棠手握著匕首背在身後以防萬一,怯生生地說:「我娘……我娘早就過世了,她已經……不在人間了。」
死了?綾妹死了?
不!他不信,綾妹怎麼會死?不會的,不會的。
「她死了,她死了,老天爺!你太殘忍了,為什麼要帶走她?為什麼要帶走她?為什麼你毀了我最後的希望,為什麼?」他瘋狂般吶喊著,像頭受傷的野獸對天長嘯,臉上的青筋因聲嘶力竭而凸起。老天爺!你毀了我最後的希望,我該怎麼辦才好?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綾妹,你聽見我在呼喚你了嗎?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人夢。
你死了那麼多年,為什麼從不人我的夢?我在你心裡又算什麼呢?
你好殘忍,好殘忍!
「綾妹——」他哀嚎的聲音聞者淒側。
「哈……死得好,死得太好了!耿競虹,你要找她到陰曹地府去見她好了,哈……」季芹笑聲夾著哭咽,多大的諷刺啊!老天爺,跟一位活人已爭不出什麼,如今跟個死人又能怎麼爭寵?
耿競虹神情驀然一變,回復本來溫和的面貌,兩眼汪視著海棠。「你錯了,綾妹並沒有死,她還活著,她沒死。」
「我娘死了,我娘已經死了,耿叔,你……想做什麼?」海棠見他鎮定了反而愈害怕,他的眼神不對,難道他把她當成娘了?「我是海棠,我不是我娘,耿叔,我是海棠。」
他好溫柔的一笑,說:「我知道,你是海棠也是綾妹,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再也沒人能搶走你,再也沒有人。」
海棠舉起匕首,出其不意的向他刺去。
耿黨虹不猶吹灰之力的打掉她的匕首,手指俐落地點上她的昏穴,她身軀一軟,人已陷人昏迷,被他攔腰抱起。
李芹失聲叫道:「耿競虹,你想千什麼?!難道……」
他低頭望著海棠的睡顏,說:「我會讓她永遠不離開我,一輩子都跟著我,再也不會拋下我離去。」他邊跨出書來邊念著。
「競虹——不要丟下我,我恨你,我好恨你,競虹——」
任憑她如何哭喊,卻深深明白,她是徹底失去他了,雖然白綾死了,但他現在擁有流有她一半血液的女兒,那比什麼都真實,而她連當個替身都不配了。
不,她等了十年,盼他真的愛上她,她絕不能接受這種結果,絕不能,她要他搶回來,這輩子是生是死都跟定他了。
◇◇◇
償情宮
季芹浮腫重一邊的臉頰,撲上了些粉,仍有些狼狽的進了儀事廳。
「芹姊你的臉怎麼了?誰那麼大膽子敢打咱們宮主的愛妾了?」莫嫣紅幸災樂祝的斜睨著她,艷唇上掛著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