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尉菁
芽兒利落地說了一聲,她口齒伶俐,完全不似一般的小童。
芽兒愛說話的勁與赤兀揚記憶中魯含菁的模樣又更不像了,人若轉世,是否真的會連脾性也一起改了呢?
唉!說好了不想的,怎麼又想了呢?
赤兀揚閉起眼,硬生生地將魯含菁的記憶趕出腦門。
他霍地張開眼,又見芽兒睜著滿是好奇的眼望著他。
她目光清澄,沒有一般百姓對鬼王的懼意。
「讓芽兒來服侍我的飲食起居。」赤兀揚要將芽兒收納在他的羽翼下,時時刻刻看著她。
「堡主,這……不妥吧?芽兒才五歲,連自個兒都照料不好了,怎麼能服侍堡主您?」
「那就再多派兩個婢女幫她。」反正,他就是要芽兒時時刻刻都在他面前,畢竟,她是他尋覓這麼多年,頭一回找到與魯含菁如此相似的人兒。
「是誰!」
近於時過半之際,赤兀揚的寢房突然讓人躡手躡腳地侵入。
赤兀揚手握防身匕首,正想突擊夜闖他睡房的刺客時,耳中卻傳來一句細細的呼喚,「叔叔——」
是芽兒的聲音!
赤兀揚心口一軟,鬆開防身匕首,翻身下床,正欲點燃燭火,這才想到自己毀去的半邊臉猶如鬼魅,可能會嚇著芽兒。
他打消點亮燭火的打算,沉聲問芽兒,「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四處遊蕩,怎麼不睡?」赤兀揚坐在床緣上問。
芽兒也不怕他的人高馬大,更不怕他時時刻刻都戴著鬼奴面具,她輕手輕腳地走近赤兀揚的身邊,也沒經過他的同意,便爬上赤兀揚的床。
黑暗中,她看不清赤兀揚臉上的表情,但芽兒就是知道這人稱「鬼王」的叔叔不會是個壞人。
芽兒小小聲地告訴赤兀揚,「叔叔,芽兒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她小小的臉昂望著他。
赤兀揚彷彿看到天上的兩顆星子綻放在他伸手不見五指的睡房中,那兩顆如星子般明亮的眼頓時柔軟叮他的心。
一向不多話的赤兀揚頭一回對人表示他的善意,他點頭說了一聲「嗯」,表示他願意聽芽兒口中的小秘密。
「芽兒怕黑。」芽兒說出她所謂的秘密。
她怕黑,所以遲遲未睡。
赤兀揚懂了。「你可以點著燭火睡。」
「可亮亮的,芽兒會睡不著。」
「那怎麼辦?」
「芽兒跟叔叔一起睡好不好?」芽兒說出她心裡真正盤算的如意算盤。「牙兒保證會乖乖的不吵叔叔,好不好?」
芽兒伸出手去扯赤兀揚的衣裾,那模樣就像是個在跟爹爹撒嬌的小女兒;赤兀揚在魯含菁死後,便不曾讓人這麼親近過。
魯含菁一死,他的心整個冷封,而這一刻,他竟讓一個小女娃左右了他的情緒。
赤兀揚將這樣的心情轉變歸咎於芽兒與魯含菁太相像,所以,他才會對她狠不下心腸拒絕這小女孩的撒嬌。
芽兒昂著臉望著赤兀揚,她臉上盈滿著企盼的神情。
那表情甚至可稱得上是執拗。
赤兀揚輸了。他掀開被褥中的一角。
芽兒懂他的意思,興高采烈地窩進那暖暖的被窩裡。
赤兀揚跟著睡下,芽兒的小手還像只小猴似的攀上赤兀揚的手臂,抱著那粗壯的臂膀睡。
芽兒總覺得鬼王有爹的味道,他甚至比她爹還像爹。
而赤兀揚讓芽兒抱住手臂的那一剎那,胸口竟湧出一股怪異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是初為人父的喜悅。
倘若魯含菁沒死,那麼他倆的兒女也該像芽兒這般大小了不是嗎?
夜已深,赤兀揚又陷入了回憶裡,這一夜,想必又是無眠。
「堡主!」當年總管有要事進屋求見赤兀揚時,竟對上堡主床榻上那小小的身量,腦中頓時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有一刻的空白,不知如何應對。
我的老天爺啊!堡主他該不會是因思念魯姑娘思念到飢不擇食的地步,就連一個才五歲的小姑娘,堡主他都——
年總管的眼陰晴不定地望著赤兀揚,又望一望睡在床榻上的小人兒,臉上的表情寫滿驚疑。
年總管雖沒說什麼,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清清楚楚地說了一堆話。「你當我赤兀揚是什麼人?」
赤兀揚斥責年總管的胡思亂想。
芽兒才五歲,還是個生嫩的孩子,他赤兀揚卻已屆而立之年,再怎麼樣都不該、也不會去動芽兒的主意。
「可是芽兒卻睡在堡主的床榻上?」年總管又瞄了床上的小人兒一眼。
「她說她怕黑,不願意一個人睡。」赤兀揚淡漠地解釋。
而這會兒年總管則是更訝異了。
芽兒這小丫頭只說了一句怕黑,赤兀揚便打開丁他多年的心結,讓芽兒主動親近!哇,這消息要是讓府裡頭的那些姑娘們知道了,只怕一個個都要咬舌自盡了。
這些年來,那些姑娘們各個使盡媚態,但卻無法讓赤兀揚對她們動一絲一毫的邪念,而芽兒卻以一句怕黑,這會兒不只是上了他的床榻,還能抱著他一起睡呢!
年總管偷偷覷著芽兒那張睡臉,想看一下這小人兒到底有何魅力之際,芽兒卻霍地睜開眼,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似的,她一睜眼,便急急地轉頭,看著赤兀揚,靈動的眼波流轉在他的身上。
霍地,芽兒咧齒一笑,極盡她討好之能事地笑著。
「起床吧!別在那裡傻笑了。」赤兀揚並沒讓她那甜美的笑意給勾去心魂,因為,他十分明白芽兒為什麼笑得那麼諂媚與心虛。
「偷尿床的人還敢嬉皮笑臉的。」赤兀揚訓了芽兒一下下,便起身換下身上那件被芽兒尿濕的單衣。
從赤兀揚臉上平靜的表情看來,他一點也不像是在生氣,但年總管看到這個光景,卻覺得頭頂飛來一朵烏雲。
那是尿床、尿床耶!
「你都幾歲了?還尿床啊!」我的老天爺啊!這小姑娘還需要人把屎把尿的,怎麼能來服侍堡主?「你這丫頭,莫非是存心坑我那袋銀子的?」年總管立刻小家子氣地跟芽兒計較起來。
芽兒皺著臉,吐出舌頭,扮個鬼臉,順便把她那尿濕的褲子脫下來丟在年總管的臉上。
活該!誰教他要笑話她。
人家她尿床又不是故意的。
芽兒倏地又窩回被褥裡生起悶氣來。
「堡主,您瞧瞧,這丫頭的脾氣還挺大的耶!」做錯事的人還敢擺臉譜?「堡主,這丫頭實在是太不知好歹了,讓小的來教訓、教訓她。」年總管馬上挽起衣袖,打算好好地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一番。
赤兀揚卻扯回年總管,要他別動怒。「她還只是個孩子,你都幾十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她計較?」
赤兀揚沒氣芽兒的不懂分寸,反倒是幫著她說話。「還有,你待會兒差兩個丫頭來服侍芽兒洗臉、漱口,順便將她尿濕的褲子、尿濕的衣裳拿出去洗。另外,這堡裡沒有孩子穿的衣裳,你出城時,順便買幾套回來。」赤兀揚一一交代道。
年總管聽得是目瞪口呆。
這丫頭他是買來當奴才還是買來當小姐的啊?怎麼這會兒不只另外得撥出兩個丫頭來服侍這個小鬼頭,就連他都得出城幫她買新衣裳?
這事荒謬到簡直沒有天理了。
年總管不悅地瞪了芽兒一眼。
芽兒正在對他悄悄地吐舌頭,扮鬼臉。
正當他們在大眼瞪小眼之際,門外急急傳來堡裡弟兄找年總管的聲音。
「年總管、年總管——」弟兄們著急地大聲嚷嚷。
年總管忙出去詢問是怎麼一回事?
只見那小兄弟用食指比比大廳的位置,說了一句,「這事很急,還請年總管親自走一趟。」
「什麼事很急啊?」年總管跟著那位弟兄走出去,順口問道。那名弟兄回答道:「咱們堡裡來了一個人。」
「才來了一個人,你就這麼大驚小怪的?」年總管嘴裡直嘟嚷著數落那名弟兄沒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
那名小兄弟卻頗不以為然,領著年總管走進大廳。他心想,等年總管看了那人之後,包管他的反應會跟他一模一樣。
年總管踏進大廳門檻,背對他們的人兒緩緩轉過身。
年總管看到她的臉了。
「我的老天爺!」是魯含菁!
年總管愣了好一會兒,這才記得該去通知最重要的人。
「堡主!堡主——」
這會兒換年總管一路急嚷了。而宛兒還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不懂鬼城中的人為何一個個看到她,全都是一副又驚又喜的表情?
而更令人吃驚的是鬼城的門禁。
外傳鬼城門禁森嚴,要進鬼城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在她看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因為她一路經過五個關卡,沒一處關卡盤問她的來意,更沒人調查她的身家背景,每一個人看到她,反應全是同一個樣,先是一驚,再是一喜,之後便急急忙忙地跑開,叫另一個人來看她。
宛兒這會兒心理早有準備,等著另一個人看到她時的大驚小怪。
第六章
心傷
當赤兀揚見到宛兒的那一剎那,一股莫大的狂喜向他的四肢百骸席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