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彭於軒
「是你演得好.」他說:「我還要謝謝你沒有拆穿我的西洋鏡。」
「你怎麼有把握我一定會跟你去吃飯,還有聽什麼鬼音樂會?也許我寧願去喝砒霜呢!」
「你會去。」
「為什麼?」他從後視鏡裡看她一眼。
「因為我發現你已經開始真正想逃了!」他回答。
「逃?什麼意思?」她生硬的問。
「何必跟我裝傻?」他冷笑一聲。
「你很危險,士川。」
「我們還是來計劃一下今天的節目吧!我知道有一家新開的餐廳,他們那裡的法國萊很不錯的!」
那一晚.羅美娜一直過了午夜才回來。
這一次方迪沒有等她,她走進大廳,看到大廳是寂靜而空曠的,小燈閃著如昔的昏黃光亮,四周的傢俱如沉睡一般的低匍在那裡,悄無聲息.
她經過方迪的房間時,看到他的燈熄了,也沒有聽到從裡面傳出來的任何聲音.整棟房子安靜得像根本不存在。
她進入自己的房間.洗完澡,吞下兩顆安眠藥,躺在柔軟的床鋪上,期待自己入睡。
夜,漫長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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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迪的健身房已經完成了,有個漂亮的尖頂屋和三面大玻璃門,裡面的健身器材,一應俱全,稱得上氣派和完善。
「瞧!很不錯吧?」福伯自己很滿意的猛點頭稱讚。到底是他親自監督完工的,那種驕傲自不在話下。
「很好,福伯。」方迪點頭,卻是不怎麼熱衷。
「怎麼,你不喜歡嗎?」福伯有點意外,方迪的反應不如他預期中的熱烈,令這個老管家有一點難過。
「不是,我很喜歡。福伯,健身房蓋得很漂亮,只是我現在沒有什麼心情。」
「你有心事嗎?少爺。」
方迪瞟一眼大玻璃的健身房,又看看福伯,沒有就話.
「我知道你有心事,你是騙不了福伯的。」福伯一邊說,一邊摸出一包香煙點上一根。他抽的是一種叫「新樂園」的牌子,煙草有點粗糙,福伯一點上,一股燒焦的濃重煙臭味馬上散佈在空中,刺激著人的鼻膜神經.方迪悶悶不樂的看著他,接受那些焦煙味的刺激.
「別說我老頭子多事,你是為了大小姐的事煩著吧?我看你們兩個最近都失常,一個個神不守舍的.」
「福伯?」方迪驚異的看他。沒想到這個人老了能一眼看穿他的心事。
「你跟大小姐的事,我們多少知道一點。」福伯低垂著跟,慢慢的說:「難道你以為我跟田嫂都是老糊塗了嗎?我是看著大小姐和你長大的,你們在想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福伯……」
福伯對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你們這樣對不對,但我相信大小姐是個聰明人,她會知道怎麼做,而你……你是大小姐最關心的人,無論她做什麼決定,我相信對你都是最好的.福伯把一根煙抽完了,丟到地上踩熄.又說:「這一切都是命……」
福伯說完之後,就離開後院進房去了,臨走前還告訴他一句:「有空就到健身房練練身體吧!摸摸那些東西會讓你忘掉很多煩惱的。」
方迪在院巾站立了一會,然後走進健身房,戴上一副拳擊手套,開始沒命的對著那個沙包出拳猛擊,每一拳都貫注了全力,一拳接著一拳.直打到冒出一身汗,連身上雪白的襯衫也被汗水侵透了,濕淋淋的,貼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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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美娜又走進那間酒吧時,許多人都注視著她,因為她一身濕答答的雨水,使她的表情更加美麗而冷漠。地站在入口處的地方等待,等待一個她要找尋的人.無視於旁的驚詫的目光。
吉米從角落的位置站起,正要走出來時.一個臉上塗滿濃妝的女人拉住了他的手。「等一下!」吉米對她說,掙脫她,不管她的反應朝美娜走過去。那女人發嗔的面容下是一張老邁和貪得無厭的花臉,魚尾紋刻印著歲月的痕跡。魚尾紋刻印著歲月的痕跡。
「怎麼回事?」
他問,發現她的臉色很不好。突然地,她就像一團爛泥一樣撲倒在他身上.整個人軟癱下來。
「帶我離開這裡!」她對他說。
吉米點點頭。
他帶她到他的寓所。一棟狹小的公寓.碎花壁紙部分泛黃,傢俱簡單到幾乎不足。—張彈簧床直接放在牆角的地板上,連床腳都省了。只有—座電風扇還嶄新,旁邊是一架CD唱盤。
古米倒了一懷開水給她。
「我沒有想到你會再來。」
美娜把開水接了過去,喝下一口,她的神色很疲憊.甚至有—點憔悴。
「你不是叫我寄了酒再來嗎?」她說。
「那只是說說而已.我只是不想浪費那瓶好酒。」吉米說,皺了一下眉毛。
「如果你是要來討回那瓶酒,對不起,我已經喝掉了。我沒有想到你會真的回來。」
羅美娜瞥了他—眼,「真不忠實啊!這個圈子的人。那麼快就背信了。」
「你開了很久的車?我看你累得像一團爛泥。」他問她。
羅美娜點點頭;「我開了很久的車,路上又碰到下雨,很大的雨。我那部車是敞篷的。」
吉米點頭、「我知道.是我替你把車開回來的。」
「我心情不好.生活一團糟……不知道去哪裡好。」
「所以你來找我?」
羅美娜點頭,又喝了一口水,「我需要一個人陪我,跟我過夜。」
「為什麼?」吉米問:「你不像需要召男妓的女人.你漂亮、有錢、身材又完美,男人想都不敢想能得到你青睞.為什麼你還需要一個男妓?」
「吉米……」
「為了那個方迪。是不是?」
羅美娜睜大眼。「吉米?」
「有什麼好奇怪的,你跟我做愛的時候,喊出來的名字你自己都不記得了嗎?」吉米笑一笑.「或許是我裹演得太賣力了,才讓你那麼投入。」
「吉米!」羅美娜的表情沉落了下來。
吉米搖搖頭.拉來一張椅子坐到她面前。「其實我不太習慣女人跟我做愛時.嘴裡卻喊著別的男人的名字,你知道.這樣總是亂洩氣……他對你作了什麼?那個叫方迪的。他拋棄你了嗎?」
羅美娜搖搖頭
「你不想談.是不是?」吉米聳一聳肩膀.「那就算了!我並不是很愛發掘人家的隱私.保留你的故事吧,也許將來賣給時報週刊更有價值。」
「你為什麼嘲笑我?」羅美娜問他。
吉米想一想,注視她的臉一會,「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吃醋吧……我有一點喜歡你。」他說,又不太正經的笑了起來。「不過你放心.只是有一點。我對女人還是沒有太多興趣。」
他轉過身去,開始在小几上弄一些白色粉末。他先抽掉半個香煙濾嘴,再把那些粉末在小几上彈散到香煙裡,點上火,貪婪的吸了一口。他那青白的臉孔,在吸入這一口煙霧後,稍稍綻出些許興奮的光彩。
「那是嗎啡嗎?」羅美娜問。
吉米點點頭。「高純度海洛因。」
「你吸毒很久了?」
「十六歲開始。」
「感覺如何?」
「很好。」吉米說:「下地獄的好!」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它會使你下地獄,但是只要有了這玩意,即使在地獄也無不好.它會讓你連撒旦和地獄都愛上!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麼是不好的?」
「給我吸一口!」
吉米皺皺眉。「你也想下地獄?」
「一口就會下地獄嗎?」羅美娜質疑的眼色。
「—口當然是不會,不過很多人下地獄都因為這一口。人總是把自己的能力和聰明高估過頭.最後就像這樣——在地獄中做樂。」
「為什麼你不戒掉?」
「殺了我嗎?」
「什麼!」
「我說,殺了我吧!我已經無可救藥了,而且到了這步田地,我也不打算救自己。我真是愛死這玩意。」他說,又貪婪的吸上一口。他已經完全得到滿足了,蒼白的面頰肌肉也鬆緩了下來.他的眼光忽然變得專注,還閃耀著一點星光。他把剩下的煙蒂弄熄,轉過臉來說:「你餓了嗎?我可以弄點消夜給你吃。」
羅美娜搖搖頭。「我不想吃消夜。你可以跟我做愛嗎?我會付你錢的,跟別人一樣多的錢——或者更多。」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吉米問她。
「美娜.」羅美娜的眼中蘊著一份悲愴。「跟我做愛,吉米!請你跟我做愛。」
「美娜?」
吉米點點頭,站起來,將她極端受苦的小臉蛋,捧在手心中,低下臉來親吻她的唇.「我會跟你做愛,因為那是我的工作……」
第七章
筒士川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方迪就在客廳裡.電話是福伯接的,方迪正倚在落地窗的門邊,看著外面的庭院。那一陣雨把庭內的花草樹木都打濕了。雨水斜斜的流到游泳池畔和池水裡.逆著光高的園燈,像銀絮般的飄落下來,落地面去。偶爾濺起一點水花,像閃閃的星星之光,倏地又在黑暗中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