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宋思樵
「心雄?」茵茵的語調摻雜了些許別的東西。
「你怎麼了?」
「沒,沒事。只是一時失神,你剛才說什麼?」他連忙回過神來看著她。
在等待紅燈的片刻,茵茵才開口:「我以為你不舒服。」
「沒有,只是想一些學生的問題。」他口是心非地隨便找個不相干的答案。
「你真是個好老師。」茵茵由衷地說。
「你真的要去相親?」來不及考慮,說話已經衝口而出。他有些赫然地摸摸鼻子。「對不起,這不干我的事……你可以不要回答。」
茵茵無可奈何地一笑。「沒關係的。其實姑姑她是為我好,家裡的長輩不都是這樣的嗎?」
「你不想去相親。」他平鋪直述地說。
茵茵飛快的瞄他一眼。「我只是不想再去浪費男人的時間。」
「哦?」他露出好奇的神情。「我能不能知道原因呢?」
車很快的停在一所中學的門口,她看著他。
「這是你的學校。」她指指門把,暗示地說。
「我想知道原因。」心雄固執得不肯下車。
「這得花很長的時間,我不想耽誤你上課的時間。」
「我上午沒有課。」
「嗄?那你……」茵茵訝異地說。
他定定地盯著她看。「我只是想多跟你相處,即使一會兒也好。」
訝異、興奮、迷惘、不安,各種表情一一掠過茵茵娟秀的臉蛋。她倒了車,將車投入川流不息的車陣中,然後轉入一條往效區的道路。她伸手取下大髮夾,一頭秀髮在電動窗快速降下後,如黑紗般的在風中飛舞。
車子停在一座廟宇外面,她很快的下車,他也跟著下車。她好像非常熟悉似的向迴廊走去,一路上只見她向沿途擦身而過的僧人合掌回禮。她停在一排骨灰罈前,駐足等他走近。
他疑惑地看她拿出潔白的手帕,仔細溫柔地擦拭著兩個青玉色的壇。她轉動著壇,他看到了瓶身的照片,毫無疑問的——那是茵茵姊妹們的父母。
「王逸塵、彭秀娟,你父母?」他揚起眉毛,這跟她結不結婚有什麼關係?她點點頭,頭—揚,要他跟她一起到一間小房間裡。其中有數張桌椅,桌上是成套的舊式茶具。
等他在她對面坐定,她開始動手泡茶。他耐心地看她洗壺沖杯,最後將一杯熱氣瀰漫的茶送到他手中。
「能不能解釋?」他不解地問。
她細品茗茶後,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胸。「他們之間的愛情令我感動,我一直在追尋像他們那種死生相契的愛情。可是一直都碰不到……」
「死生相契?」他透過裊裊煙霧看著她。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傾身向前注視著他。
「他們發生意外時,我父親本來已經逃出車外了,我母親被變形的車子卡在椅子上。車子起火後,我父親擺脫拉他的人,衝進火海裡,他說:
「秀娟會害怕,我得去陪她。」火滅了之後,他們抱在一起的軀殼都已經燒成炭了。」
他大駭地瞪著她。
「我一直在想,如果換作是我,我能不能像他一樣,毫不考慮地衝進火場。」他露出沉思的表情。
「這是很難說的,他們的鶼鰈情深確實感人。但是,你又怎麼能知道哪個人會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呢?」
她迴避著他的目光,雙手無意識地在方格桌布上畫著圖案。「我就是知道。」
「哦?」他期待地等她的回答,她卻只是淡淡一笑。
她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我要到辦公室去。」她領頭站了起來,投入兩三張百元鈔票在門口的香油箱中。
直到坐回車上,他仍不住地思索這個問題,直到他忍不住才開口。
「你怎麼會知道那個人就是你想要跟他共度一生的人呢?」他還是大惑不解。
她熟練地將車子重新駛上來時的路。「大概是直覺吧?我只要看到那個人就知道了。」
「他,我是說那個人出現了嗎?」他有些緊張地問。
她瞄了他一眼。「應該可以說是出現了。」
他感到有如五雷轟頂般的一陣天旋地轉,此後他保持沉默,直到下車時,才失魂落魄般的說句「再見」,隨即走入學校中。
茵茵看著他一拐一拐的消失在轉角後,這才聳聳望地將車駛離寧靜的學校區。
她將車上的音樂關掉。的確,那個人出現了。在她平靜的心中有著一種波動的慾望。只是一眼,第一眼看到他,心裡就有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覺;只是,他知道嗎?
自幼,她就非常相信一見鍾情的說法;這些年好也罷壞也罷,不是沒有人追求,只是她仍不死心的在等著那個人。芫芫就常笑她一定有「等待白馬王子情結」,她也從不辯白。這種事要怎麼說呢?
是啊,這種事要怎麼說呢?只能如人飲水,冷曖只有各人自知了。她將車子停在辦公室外,綰著髮髻時想道。
芫芫拿起梳子胡亂的梳著她那頭不馴的頭髮,將梳妝台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掃入她那個大帆布袋中,調整一下腳上的鞋帶,再一次不耐煩地瞄著腕上的表。
「姑姑,姑姑!」她衝下樓,直起喉嚨大叫。
「怎麼啦?大呼小叫的。」瑪莉一手拿著記事本,一手拿著筆,架在鼻子的老花眼鏡快滑到鼻尖了。
「我的表好像壞了,十分鐘前跟十分鐘後竟然完全一樣。」芫芫將手伸到瑪莉面前,讓瑪莉看她腕上的表。
「這樣啊?我瞧瞧,是不是該換電池了?」瑪莉提起她的老花眼,湊近地說。
「上個星期才換過電池的,討厭!」芫芫呶著
嘴說,並且很快地剝下表。
瑪莉將表放在耳邊聽了一會兒。「既然壞了就算了,再買個新的好啦!」她和藹地說。
「可是,這個表,是你送給我的畢業禮物......」芫芫
「傻丫頭,東西哪有用不壞的道理?就要換新的呀!」瑪莉摸摸芫芫的臉蛋說。
「可是……呃,那我把它留下來當紀念品好啦。奇怪,杜平怎麼還不來接我?」芫芫奇怪地說。
「他一向不是最準時的嗎?你有沒有記錯時間?昨天他是怎麼跟你說的?」瑪莉摺著抹布,問出一大串的問題。
「他說今天早上九點來接我,上次幫日本那家化妝品公司拍的廣告,又替我爭取到下一季的合約。今天是要去一家新的攝影工作室拍,他說他會來接我。」芫芫說著又隨手拿起一支鮮紅的唇膏在她完美的唇形上描繪了起來。
「可能他路上耽擱了。現在的交通那麼亂,你再等一會兒吧!」瑪莉說完,捧著那一疊的抹布進廚房。
芫芫無聊的塗著唇膏,從小小的粉餅盒鏡中,出現了那個令她不舒服的人物——張斌。
「還沒出門?不要遲到了。要不要搭我便車?」張斌調整著肩上扛著的大小箱子,客氣地說。
「謝謝,我的經理人會來接我的。」芫芫翻著白眼地說。「張斌先生。」
「芫芫小姐,反正我一個人也是那麼多的油錢,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張斌在臨出門前再一次地說。
「謝啦,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你先走吧!你自己自求多福別遲到吧!」芫芫捺著性子地說。
「那我先走啦!再見。」張斌揮揮手往前院走。
「再見!」芫芫頭也不回地說,繼續描繪著她的臉蛋。
「哈,很快就會再見了,快到你不能想像。」
張斌自言自語地說完,發動他那輛四輪驅動的吉普車,飛馳而去。
芫芫無聊地翻遍了報紙,門前才傳來熟悉的車聲,然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一個高瘦有著嚴肅表情的男子出現在她的眼前。
「對不起,路上車子拋錨了。你準備好沒?」
他一手拿著手帕擦擦額上的汗珠,一手提起芫芫的大背包。
「早準備好啦。今天到哪裡?」芫芫跟在人高腳長的他身邊,得用小跑步才追得上。
「君柔情化妝品的總裁親自挑了個很有才華的攝影師,還幫他成立了工作室,我們今天就去那裡。」杜平以熟練的技術將車倒出芫芫家門前的窄巷。
「那個攝影師叫什麼名字?功力如何」,芫芫瞄著一路後退的街景說。
杜平看眼倒後鏡。「聽說他姓張,叫張斌。」
張斌?哈,不可能的!芫芫只覺得頸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頭皮發麻地瞪著自己的手指。
「聽說君柔倩的總裁是個女華僑,對這個張斌很有好感……」車子駛出擁擠的車陣。
「哼,那是當然的。」芫芫有些不是滋味的想起,那個惡名昭彰的張斌和一連串的花邊羅曼史。
「你很不以為然?」杜平皺起眉頭看著她。
「也沒有。他是攝影師,我是模特兒,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交情的。」芫芫趕緊說,因為杜平非常注重模特兒和攝影師的配合。
「那就好,我想你爬了這麼久,好不容易開始轉運。你要好好注意形象,尤其不能得罪這些人。他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以把你包裝得很好;同樣的,他們也可以毀了你,一定要好好注意!」杜平語重心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