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到處是秘密

第15頁 文 / 於晴

    「你大師父總算說了句人話。」天知道這些年來,他很想指著她大師父的臉破口大罵,但他不能,也不敢。

    「可是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除了一首『長恨歌』背不起來外,一向好學不倦,你要問什麼就問吧。」

    「大師父說,生死有命,所以有朝一日你們身殼歸於塵上,我也不必悲傷。我不明白,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平日笑嘻嘻的眸瞳直勾勾地望著他,輕聲問道:「我會如何呢?」

    她的眼神充滿坦率,戀慕、喜歡、敬畏……許多赤裸裸的情感,既深而且生根。他內心微微輕顫,想起她大師父曾說她天性偏向大悲大喜,極易執著。以往,是他輕忽了嗎?一心以為她只是個活潑外向的好孩子而已。

    「你不會哭,也不會悲傷。」他平靜地導正她的觀念。

    「是這樣的嗎?」她迷惘。

    「那是當然。若然你大師父死去,我只當他大限已到,從此脫離苦苦凡塵:若我死了,你大師父只會當我成仙去了。」

    「我死了呢?」她好奇問。

    「你尚年輕,豈會早我們先走?」

    「那可不一定。」她噘起唇:「搞不好我是個短命鬼。」

    「生死有命。」他輕聲說,對她的疑問做了隱然的解答。

    她扮了個鬼臉,懶懶攤軟在他的懷裡,咕噥著:

    「我就知道,你們都是一樣的。笑兒出了事,你們眨個眼,回頭就繼續過日子,真無情。」她搖頭晃腦吟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師父,你教我背了好幾年的『長恨歌』,我還是東漏西漏,卻牢牢記住這兩句。這到底是什麼感覺呢?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成仙了……笑兒是連碧落也上不去的啊!」

    聞言,清冷俊美的臉龐是一貫的平靜,內藏在心裡的感情卻受到了震撼。

    她的性子如同她大師父瘋瘋癲癲的,說話沒個正經。他常想,若不是他在旁盯著,也許,她早已成為繼她大師父之後的第二個瘋子。

    只是,他與她大師父向來清心寡慾,對世間沒有任何的執著。她這一面到底是誰影響的?

    她玩著他修長的手指,摸著他的掌心,輕聲道:「師父,這個疤跟笑兒好像啊……」

    她攤開自己的手掌,露出相同的烙印。

    他的,是自幾年前在山腳下被一個怪叔叔用劍氣震傷的:她的,則是自有記億以來就有的。

    「師父你曾說,我一個半月,你一個半月,合起來是一個大月亮。」

    「……」他的無心之言,哄十歲的她,只是,沒有想過她十五了,還惦著這話。

    「大師父說,你天天穿藍衣,簡直是穿成癖了,就是有朝一日想變成藍天,那笑兒以後天天穿白色的衣服,當師父下頭的一朵白雲,不管我到哪兒,上頭都有你。」她咧嘴笑。

    「……隨你吧。」心湖依舊平靜,只是好像多了點什麼……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有些窩心的甜……他不排斥,而且唇畔泛起淺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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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十七歲的身子跪在地上,鼻子紅咚咚的,聲音啞到幾不可聞。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有個怪叔叔差點殺了我?」

    「嗯。」

    「我還記得,那怪叔叔以為我是男孩,根本不理我,只告訴他身邊那要拜他為師的少女說,他從不收徒,只收女兒,若要當他的女兒,就得習慣殺人,而習慣的第一步,就是殺掉正在當場的我。」

    「嗯,是有點印象。」很多事情他淡然處之,久而久之便已遺忘,唯獨那件事,他畢生不敢忘,正因不敢忘,所以從不讓笑兒的功夫擱下。

    「我還記得,他把我丟回師父身邊時,在耳邊說了一句話……」

    劍眉微折。「什麼話?」

    「他說,他跟你、我跟那姐姐,都有神似的命運,不知道我的下場會不會跟她一樣。」她的視線緩緩從白色蠟燭栘向他,正色問:「那姐姐,是拜她的仇人為師。師父,你是笑兒的仇人嗎?」

    他聞言,內心一震,神色不變。他從不知這回事在她心裡藏得這麼久、這麼深……是他不夠瞭解她,還是平日被她嘻笑的性子給轉開了視線?

    「你是嗎?」

    「不是。」

    濃密的睫毛掀了掀,再張開眼時,她淺淺笑了。

    「我就知道不是,隨口問問而已。師父,我真不明白他們在搞什麼,一個故意拜仇人為爹,學他功夫殺他;一個呢,又故意收作女兒留她在身邊。我可以理解她的作法,但沒有辦法想像為什麼那個怪叔叔要如此做?」

    聞人劍命知她一向有點小聰明,但生性單純沒什麼心眼,加上長年隨他待在山上,所以解不透人心。

    「他想左右那少女的想法吧。」

    她擊掌,叫道:

    「我明白了,要融化她的仇恨嗎?果然是高招啊!」

    「不,完全改變她的想法、改變她的人格,甚聖腐蝕她的意志。到時候,血海深仇不再會是她內心的一部份。甚至,她會為她的義爹賣命。」

    「哇,比我還狠?」

    他未吭一聲。

    「師父,」

    「嗯?」

    「我不會動手。」

    他抬眼看她。

    她笑道:

    「我啊,是個很軟心腸的人。如果你是他,而我是那少女,那這些年你教我、養我、打我、罵我,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仇人呢,我就是喜歡師父,一輩子都很喜歡。」

    「……」他無言,最後只道:「我沒打你,也沒罵你。」

    她扮了個鬼臉,然後歎口氣:

    「師父……你想,我為大師父哭了三天三夜,是不是夠了?」

    「夠了。」

    她用力抹去腮頰的淚,偏頭看著牌位,輕聲道:

    「我還是不懂生死有命,也不懂上窮碧落下黃泉究竟是什麼滋味……我只想著,我再也見不著大師父了,再也見不著了,從今以後,他不會對我說話,不會在我面前跳來跳去,更不會陪我……沒有身體了……是他死了,還是我死了?是死的人痛苦,還是活著的人痛苦?」

    「別想了。」從她身後,搗住她的雙眸。她的眸有些腫熱,連帶的,讓他的掌心也跟著發熱起來了。

    「師父,我只剩下你了,你一定不要死,至少,不要比笑兒早死……你死了,即使我想尋你也無處可尋,我還沒有找到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方法……我一定會發狂發瘋的……」

    斷斷續續的懇求,讓他氣息有些不穩。

    她的愛恨情仇太重,執念太深,有時候一近她身,彷彿被火燒似的,讓他清靜的心靈猛受震盪,近年情況更形嚴重。

    是她被他影響了,還是他被她牽制了?

    「生死有命。」最後,他只得這樣說。

    「我不懂什麼叫生死有命。」她閉著眼啞聲說:「我只知道我若死了,師父可以無動於衷,不會痛苦不會難受,師父死了我必然承受不住。那,就讓笑兒先死吧。」

    「……」俊美的臉龐不再淡然。

    「師父,大師父臨終前曾叫你一人進屋給遺言,為什麼笑兒不能聽?你們一定在說秘密,好過分哪,笑兒一向沒秘密的,你們這樣很小人喔。」

    他想起她大師父臨終前的遺言,不由得俊臉微紅,輕惱:

    「並非不告訴你,只是我還沒想清楚。我對你,一向不會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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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天氣看起來很晴朗,不打雷也不閃電,就是一直下著大雨。

    啪噠啪噠……打在茂密的樹葉後,順勢滾下來,滴到她的靴上頭。

    她連忙縮起白色的小靴,將自己藏身在山壁的凹洞中。

    過了一炷香,大雨仍然沒有停止的跡象。清澈的雨珠之間,可以清楚地看見林子深處——她瞪圓了眼,瞧見一個再眼熟也不過的人影緩緩朝這方向走來。

    不會吧?

    那人撐著傘,風吹起衣袂,斜斜的雨勢明明鑽過傘了,偏偏他身上像沒有被打濕。

    她真的很懷疑啊,其實她師父偷偷成仙去了……

    見他愈走愈近,她連忙閉氣,拚命往內縮去,就下信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找著她。

    未久,藍色的靴子停在她面前。

    「笑兒?」

    不在、不在,我不在,除非你有天眼通,不然才不會發現呢。

    「笑兒。」

    那身影蹲下,撥開茂盛的枝葉,對上她驚奇的大眼。

    「我來接你了。」

    「師父,你真強,連我藏身這種地方你也找得到!」

    「不管你躲在哪兒,我都找得到。」見雨勢愈來愈大,一把傘遮不了兩人,她自幼以藥養身,養到十五歲,身子與一般人差不了多少,但先天身骨差是不爭的事實。不想一場雨累她受寒,冰清的聲音隱含著體貼,道:

    「你出來點。」

    她一頭霧水,側讓點路,見他頎長的身子鑽進來擠到自己身後坐下。

    他長手長腳的,幾乎包住她的身子。熱氣間接暖和她的身子,身背連忙窩進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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