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於晴
「好痛喔,戳到連牙都痛起來了!咦,對了,你是誰啊?」
「……你故意的?」
「故意什麼?」
「你會記不得我是誰?」
李聚笑聞言,愣了下,暗暗觀察他的臉。
「嗯……有點眼熟……」她很含蓄地說。
他瞇眼,頓覺雙手好癢。她裝傻裝得太徹底了點吧?如果說他是路上隨便一抓就有的路人長相,他無話可說,但他的膚色很明顯透露出他非中原人士,她的眼界能有多大?最多也只看過一個異族少年而已吧!
「方纔你都聽見了?」
「聽見什麼?」她訝問。
他暗暗吸口氣:「你昏迷了這麼久……」怎會再清醒過來?她的樣子絕不像迴光反照,還是,有人為她解了毒?
「我睡了很久嗎?」難怪渾身骨頭好酸,好想伸懶腰。「我喝醉了就是這樣,有一回我偷喝了我大師父的酒,結果睡了三、四天,從此我師父再也不准我碰。對了,我睡了幾天?」
她用力眨了眨眼,確定自己看見他黝黑的額面出現暴裂的青筋。
忽然問,他衝動地伸出雙臂,掐住她的脖子,失控罵道: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我掐死你——」就不信你死不了!
「哇,哇——死人了!會死人的!」她慘叫。
就是要你死啊!差點脫口而出。他的雙眼暴凸死瞪她的笑臉,緊緊咬住牙根,喘了好幾口大氣,才慢吞吞鬆開那雙很想暴行的雙手。
「你……原來是喝醉了啊。睡了三天,一定很渴了吧?我幫你倒杯水。」他極力放輕聲音,倒水時背對著她,手指撥了撥,微不可見的粉末立刻融於茶水之中。
世上只有他不想害的人,絕沒他害不死的人!
李聚笑目不轉睛地瞧他,淺笑道:
「你笑起來真有點陰險呢。」
「姐姐,我才十五歲,只是個孩子。」他強調:「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天真活潑表情多變是自然,是你多想了。」
「也是,你不說,我也實在看不出你才十五而已。」她笑瞇瞇道。
「……」忍氣吞聲親眼目睹她飲下茶水,他笑了,神態輕鬆地坐在床緣,柔聲說:「姐姐,我娘啊,曾經告訴我,這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人是有運氣,而沒有實力者;第二種有實力,而沒有運氣;第三種則是運氣與實力兼俱者。通常第三種人極為少數,這種人多為上位者,好比聞人不迫。我娘還說,倘若有一天我遇上了這三種人,我會知道該怎麼做的,而現在,我的確明白該如何做了。」他微笑著,心情太好。
李聚笑想要掀被又忍下來,笑道:
「好巧,我大師父也說過呢……他說,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是我師父,第二種是我爹娘,第三種則是我。當有一天,我明白這句話時,就是我選擇的時候了。」
「……」李易歡瞇起黑瞳。「你在耍我?」
「咦,有嗎?我可是很認真的呢。」她淺淺一笑,然後低哺:「如今我明白了,可是,我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瞧,我倆挺像的呢。」
她語氣似是正經又帶笑,李易歡一時之間竟無法讀出她笑臉不是在耍他,抑或認真的?
「對了!」她問:「我叫李聚笑,你叫什麼啊?」
是在耍他!
「我姓李,叫李易歡。姐姐,你是第一個,也會是最後一個曾忘過我姓名的人。」他笑道。
「喔……不好意思啊。」她有點靦腆:「我忍了很久,你一直坐在床邊擋住我……算起來我也忍了三天吧?你能不能扶我到茅房,我內急啊!」
「……」他閉上眼,再張開眼時充滿笑意:「好啊。」
就讓你死在茅房裡吧!死在茅房裡吧!他內心詛咒著,扶她起身的同時,又聞到淡淡的藥味,跟他幼年時的氣味很像……難道她跟他一樣,小時多病?
驀然間,他聽見腳步聲。
一個是聞人不迫的,一個則是……聞人劍命?
他暗咒一聲。他與聞人劍命僅有數面之緣,都是遠遠的打過照面而已,彼此沒有說過話,甚至連多看一眼都沒有,但出於本能,他在聞人莊這些時日,絕不正面對上聞人劍命。
他眼珠骨碌一轉,忽然將眼前的少女摟進懷裡,唇邊露出賊兮兮的笑。
「唔……」悶死她了!李聚笑一時不察,只覺滿臉被硬塞進一堆骨頭裡,痛得她想哇哇大叫,聲音卻消失在他訝異的叫聲裡。
「啊,藍天公子,你怎麼來啦?」李易歡連忙害臊推開她,讓她一頭撞上床柱。
哇,夠狠!她眼冒金星。
「我每天都來。」聞人劍命平靜說道,鳳眸栘向衣衫有些凌亂的李聚笑。他彷彿視若無睹,走到床前,問道:「李姑娘,你好些了嗎?」
「唔,嗯。」暗地瞪了李易歡一眼,卻不太敢看眼前的男人。總覺得,一個遺落記憶的聞人劍命很陌生。即使,現在他的眼瞳裡映著她的身影,她也明白對他而言,她的名字叫李姑娘,而非其它……
聞人劍命半垂著眼,凝視她略嫌無措的神色,淡聲道:
「既然不能碰酒,以後也不要碰的好。」
「是。」她很乖順地答道。
「姐姐,我晚點再來探你。」李易歡親熱地笑道,內心暗補一句:晚點再來探你的屍身,為你上二炷香啊!
臨走前,眼神直覺往聞人劍命瞥去一眼。他的背影不動如山,站在床邊,像座高山,擋去了任何危害到床上人兒的可能性……他暗笑自己的想像,搖搖頭走人也。
聞人劍命撩起袍角,坐在床緣,拿起空杯打量。她暗叫不妙,好想跑茅房啊。
「李姑娘,你跟他的交情不錯?」他垂眸道。
「啊?」
「以後,他經手的東西你一律不要碰。」
「喔……」如果托他抱她沖茅房……不不不!她不要啊!在他陌生無情的眼下走進茅房,那太太太丟臉了!
可是、可是以前她能死皮賴臉跟著師父沖茅廁,為什麼現在一想到就臉紅尷尬?
「最好也離他三尺以上。」
「喔……」她心不在焉。
「李姑娘,我打算這幾天出門。」
此話一出,果然立刻引起她強烈的關切。她脫口:「你要去哪兒?」
優美的唇形幾不可見的微揚,清冷的調子依舊,平靜道:
「我想回老家祭先父。」
「老家啊……」他指的老家該不會是……很想問,但不能也不敢問。
「你該知道我遺落了部份記憶。」他自動在「無意」間為她解惑,道:「一年半前,不迫跟閔總管在白雲山某處懸崖下找到我,當時我傷重瀕死,足足養了半年的傷,清醒之後,我記得先父的名諱、記得外甥聞人不迫,記得我姓什麼叫什麼,唯獨我這二十多年來的記憶完全沒有。」
「是……是這樣啊……」
即使她猶帶淺笑,聞人劍命仍注意到她的緊張,指腹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頓覺她體涼而冒著冷汗。
果然與她有關啊……
「我記不得之處,不迫為我補上了。我自幼身差,與先父住在白雲山上,平日我就住在那處懸崖附近的老家裡。先父的牌位雖已迎回,但我想回去看看,說不得我會有點印象……」話方落,就見她的笑臉微微變了。他將一切盡收眼底,並不戳破,只平靜道:「李姑娘,你願意陪我回去嗎?」
「什麼?」她嚇了一跳。
「舅舅!」聞人不迫在他身俊低聲警告。鼓吹他回白雲山,可不是要他帶著李聚笑走!
「不迫,你不是有事要問她嗎?」他頭也不回地。
聞人不迫原是站在其舅身後,後來勉為其難跨出一步擺好姿勢,讓床上的人只能看見他的側面。
「李姑娘。」聞人不迫對著正前方的矮櫃,沉聲問:「我聽歐陽提到,是你巧遇閔總管,為他造墳,還有一個秘密托你轉述……」
「我沒聽,所以無法轉述。」圓滾滾的眼珠落在聞人不迫的側面上,總覺得他有點眼熟。
「你說沒聽,聞人莊絕對相信。即便閔總管有著聞人莊的秘密,在下也敢說,這個秘密對於行事光明磊落的聞人莊絕無影響,我真正想問的是,你師承何處?何以功夫招式與聞人劍術相仿?」
「我功夫是我大師父教的。他從來沒告訴我他叫什麼,不過……」她暗暗瞄了眼聞人劍命,若無其事道:「有人曾說,大師父人如其名,所以,我猜大師父的姓名之中應該有個『瘋』字。」
「風?」聞人不迫立刻轉過臉,對上她的視線。一見她眼露懷疑,他以最快的速度扳回自己的臉,再度鎖住正前方的櫃子。「莫非,是外公?」
愈想愈有可能,雖然聞人功夫不外傳,但他外公人老瘋癲,若哪天跳出個聞人派掌門,他都不感到很驚訝,只慶幸外公人老,教出了一個功夫很差的女徒弟。
他正色道:「聽說外公早年喜愛雲遊四海,想必在外頭收了你這名女徒弟……」
在此之前外公僅將全部絕學傳授其女,聽說舅舅也只在幼年學了一點健身之法,而他自己則是由母親所教,算是外公的徒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