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於晴
「舅爺,屬下再去找莊主,屆時必叫這丫頭說出閔總管的秘密來。」語畢,定出房,回頭再看他倆一眼,唇邊綻出陰險的笑來。
「我就說我沒聽……」
「李姑娘。」
「李姑娘啊……你是在叫我嗎?」
「如果沒有弄清楚真相,聞人莊不會輕易讓你走的。」聞人劍命提醒道。
「……」如果她說,她也不想離開,不知道會不會被視作瘋子?
「在下告辭了。」
「等等、等等,賤命公子……」在他冷眼瞪視之下,她陪笑改口:「聞人公子,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細長的鳳眸看著她的笑眼、笑眉、笑鼻、笑嘴,整張過於蒼白無力的臉蛋都是笑盈盈的。他平靜答道:
「人如其名,李聚笑。」語畢,毫不遲疑離開,臨走之前關上門。
「……人如其名嗎?」唇邊仍噙笑,笑得有些遲鈍,然後慢吞吞地打開右拳。
混亂的回憶在腦中交錯,疑惑、茫然的光芒流竄在她的笑瞳裡。
「怎麼可能……」頭有點痛。自從下山後,記憶模模糊糊的,可是,她很清楚曾發生了什麼,只是不願承認、只是細節不敢去回憶,一直到——
內心一激動,「噗」地一聲,血泉從嘴裡噴出。
「哇,不是說我沒受重傷嗎?還是,他在騙我?」她慘叫。
身子軟綿綿的,無力地仰倒在床楊上,軟軟的素色肚兜微揚,輕飄飄覆向她的面。
「難道你不知道……秘密……說出來就不是秘密了……」近乎囈語地,帶著輕笑。
時間彷如靜止了,床上的人兒連動也不動。不知隔了多久,緩慢而輕細的低誦從肚兜下飄出: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江湖聞人莊……哈哈哈……」輕輕細笑著,笑聲帶著些微的悲涼與空洞。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人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他身在聞人莊,哪兒來的魂魄入夢,哈。
如絲的血線從唇畔滾落,逐漸滲進覆面的肚兜。右手無力地攤開著,遠遠看去,掌心有個很模糊很模糊的月形印記。
還有,亂七八糟的劍痕。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倏地張開眼——
「哇,眼前一片清明,我終於到了西方極樂世界嗎……原來是肚兜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瞎了眼。」連忙扯下蓋面的白色肚兜,瞧見室內已進夜色。「天黑了啊……怎麼沒人叫我吃飯?真狠,咳咳。」
有點狼狽地翻滾下床,覺得精神好過炙熱的白天。
連油燈也不點的,摸黑換了衣袍。走出門外,瞧見一雙很純真的大眼望著自己。
「黑鬼!」她俐落地跳回門內,立刻合上門。
門外沉默好一會兒,著急委屈的聲音才響起:
「姐姐,我不是鬼,你開門啊。」
「那麼黑,怎麼不是鬼……」
「……姐姐!」那聲音十分開朗,彷彿一點也不在意她無心的傷害,笑道:「我不是中原人士,膚色本就偏黑,不像你白裡透紅,人見人愛,可愛風趣又漂亮。」
「原來是人啊……」
「我當然是人。你開門啊。」
「你催促我開門,讓我想起來小時候師父在我床邊說的故事。」
「故事?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他莫名其妙。
「我師父說,有個妖怪老躲在屋外,騙人打開門,開門的都是笨蛋,最後都被妖怪吃了呢。」她還記得那時她十歲,師父受不了她活潑好動的性子,試圖以謊言當故事來誆騙她幼小的心靈。
門外隱約傳來尖銳的吸氣聲,然後,他笑道:
「……我是人,姐姐。」
「嗯,我想也是。」她開門。雖然月亮被烏雲覆蓋,仍能瞧見這少年發亮的白齒。
「姐姐。」那少年笑得好純真:「我姓李,叫易歡,我叔叔是江湖德高望重的前輩,這回他特地帶我來聞人莊見識。我聽聞人莊的下人說,你也姓李,好巧,原來五百年前是同一家啊。」
她也滿瞼堆笑:「李姓是我師父取的,五百年前我可能不姓李。」
「……」李易歡還是笑顏滿面,看起來很像心無城府的少年孩子。「那無所謂。我一見到姐姐,就覺得很親近呢。」
她訝異,笑:「莫非咱們是失散多年的姊弟?」
李易歡的嘴角立刻抽搐一下,隨即恢復燦爛的笑顏。速度之快,以他的膚色再加上純黑的夜色,沒有相當眼力的人是完全看不出動靜來的。
「那是絕不可能的。」他斬釘截鐵地笑道,就差沒一個宇一個字用力的聲明。「你我膚色不同,相貌相異,絕對不可能是姊弟。」
「是這樣嗎?」
「是的。」
「那你不是來認親,三更半夜裝鬼來嚇我做什麼?」
「我只是好奇嘛。我聽我叔伯說,最近聞人莊閔總管之死,鬧得江湖沸沸揚揚的,今天歐陽罪逮到個姑娘,說是曾為閔總管『送終』過。我一時好奇,就來瞧瞧嘛。」他笑道,笑得天真無邪。
她聞言,也笑,笑得很率性。
笑了一陣再一陣,李易歡懷疑自己不先住口,再過一會兒整座莊園都會知道這裡有兩個瘋子。
「姐姐!」他叫道,逼她停止了沙啞的笑聲。
她的笑聲很不甘情願地停了,但笑顏依舊,好像天生就是這種笑臉,不知哀愁如何寫。
「姐姐,你是如何發現閔總管的?」迂迴問法她裝傻,那就單刀直入。
「喔,我走著走著,就瞧見他了。」
「你運氣真好。」
她點頭,笑盈盈道:
「我運氣是很好,好到就算是下輩子所有的運氣都挪用過來,我也不會意外。」
哼,他這一生最恨的就是她這種人了!他張大天真的眸子,悄悄轉入重點,問:
「那秘密到底是……」
「我沒聽啊。」
「姐姐!」他撒嬌:「我只是好奇啊,又不會胡亂傳話,你滿足一個少年的好奇心又不會少一塊肉。」
「哇,你撒嬌撒得好噁心啊,拜託你不要把頭靠在我的前面,我會受不了的。」
深深吸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小心地不讓她發現。然後,他用力拉動他臉部的肌肉,笑:
「……我沒有靠著你。」
「喔,我以前跟師父耍賴皮時,都拿頭去撞他的胸口。他一拍我的後頸,我就被迫躺在他的大腿上了。」
「……那叫做昏迷。」到底是什麼師父養出這種徒弟的?他的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第一次感受到無法溝通的無力感。
李聚笑微笑道:
「是嗎?拜我師父之賜,現在我要被打昏,可不容易了呢。」
不管她是在暗示他不要動粗還是在閒扯淡,他終於明白從她的嘴裡是套不出什麼秘密來,他也沒有耐性再去磨她。
烏雲漸散,他的手膚下層彷彿有活物到處蠕動。一條活生生的蟲子從他的食指與中指的交接處鑽出。蟲身極黑,近頭處有金色的一點,鑽出之後,他的皮膚像是不曾受過任何破裂之傷,平滑而正常。
蟲子沿著衣褲,往下蠕動。
「姐姐,秘密,我可以保密。」不知道是不是冷風的影響,他的聲音不再那麼天真,反而有些冰冷。
李聚笑愣了會兒,才憶起他在說什麼。她淺笑:「秘密,說出去就不是秘密了。」
「你真的不說?」
「我已經說了我沒有聽見啊。」
「閔總管乃聞人莊的總管,地位僅低於聞人不迫。據說他是回家鄉探親,逾期未回,於是副總管歐陽罪回他家鄉尋人,卻發現從頭到尾他的家鄉不在那裡。聞人不迫必定交給他什麼任務去執行,而顯然中途失敗了。秘密,必定事關聞人莊,你說了,與你無害;不說,你絕逃不了聞人莊的手掌心。甚至,有許多想知道聞人莊秘密的人,都會糾纏著你。」
「……唔,哇,地上有蟲!」眼明腳快,一腳踏死那條大蟲。
李易歡瞇眼,瞳仁中帶有真正的笑意。
「奇怪,蟲呢……」沒有蟲屍,明明她腳底是踩到軟趴趴的無骨活體啊。
「李聚笑,你看著我的眼睛……」
她抬首,瞧見他黑黝秀氣的臉龐逼近。「你眼睛有點老兒,難怪,笑起來始終有點假。」跟她比,是有點遜色了。
「……到底是什麼秘密?你坦白說。」如魅似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半瞇起眼,白皙無瑕的臉蛋也跟著接近他的臉。
大眼瞪小眼,鼻息交錯,彼此近到他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他已十六了,並不是毫無經驗的小少年,早過了會臉紅心跳的時候,聞到她身上的氣味,並不會讓他有任何的感覺,只是……其中夾帶著極淡的熟悉藥味,讓他起了懷疑。
「秘密是……我的?還是閔總管的?」她輕聲問。
他回神,訝異她也有秘密的同時,耳力極佳地聽見歐陽罪的腳步聲,他有些惱怒,但很快放下心來。
這瘋丫頭已經被他控制,改日再問也不遲。他眼珠一轉,內心已有計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