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孟妮
振東仍然跟個沒事人一樣,照樣和她吃飯、遛狗。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他深沉了點,許久未見的陰鬱又爬上了他的眼底。
昨夜,她用手指撫平他眉間皺起的紋路。
「你瞧,你看起來十足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頭子,一點都配不上我的天真爛漫。」
他悶笑一聲,懲罰性地掐了她的臉頰。「你看起來這麼天真爛漫,一點都配不上我的成熟滄桑。」
她親暱地枕在他的腿上,輕笑著。「你在想什麼公事?」
「怎麼知道我在想公事?」他用手梳著她的長髮。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叫你『郝半仙』好了。那你再猜猜看我在想什麼?」
「我知道還問你呀!」她斜睨他一眼。
「可伶,如果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會不會跟我?」
「你是指你沒工作了?」可伶睜大了眼睛。
「對,而且什麼都沒有。」黝黑的眸探索地看著她。
「那好,你跟我一起顧花店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到時候就可以省下再請一個工人的錢了。」她笑咪咪地說。
「你真可愛。」他哈哈大笑。「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跟我餓肚子。」
「我知道。」她心滿意足地說。「振東,如果你不喜歡你的工作,就去考公務員就好了。」
他哭笑不得。「為什麼認為我不喜歡我的工作?還有,你怎麼老是對公務員念念不忘?」
「那個有保障嘛!」
「傻瓜,我保證不會讓你吃苦的。」他輕捏著她的鼻子。
當可伶還在想時,風鈴聲輕輕地響動了,「綠野仙蹤」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倪義峰。
可伶為他沏一杯茶,靜靜地坐著,倪義峰也不急著說話,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後,他才慢慢地說話了。
「振東要和翔鷹企業董事長的女兒結婚了。」
可伶手一顫抖,讓茶濺出來燙著了手。她愣愣地也沒有反應,許久後,她才說:「振……振東說什麼?」
「對方溫柔、美麗又是個大家閨秀,他當然不會說什麼了。」
「不……不可能的……」可伶愕然。「他不是那樣的人。」
「振東一直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人,絕不會只甘於現在的位置,遲早還會再努力地往上爬。而翔鷹企業就是一個登天梯,任何一個聰明的男人都知道應該作什麼選擇。」倪義峰的眼裡有一閃而逝的狡猾。
可伶手指無意識的絞著綵帶,勉強努力的振作起精神。
「郝小姐,我知道你對振東一往情深,但你應該知道門當戶對之說。振東一直是花邊新聞不斷,伴侶從來都沒有固定過,對於他的交友情形,我也一直沒有過任何的意見。但結婚就不一樣了,在倪氏有倪氏的規矩,倪氏要的是門當戶對的媳婦,我想郝小姐應該能夠瞭解我的意思。」
可伶仍然回以沉默,倪義峰繼續說:「郝小姐這樣的委屈,我們倪氏自然也會補償你的。『綠野仙蹤』一樓和二樓的產權就屬於你了,另外陽明山的一幢別墅也是你的了。」
好闊綽的倪氏,一出手就是幾千萬,可伶有些苦澀地看著倪義峰,心平氣和地說:「你當年也是這麼對振東的母親說的嗎?」
他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可伶同情地看著他。
「倪先生,為什麼您還堅持要再演一次歷史的悲劇呢?您已經失去兒子了,還想要失去孫子嗎?」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去或留不是您該頭痛的問題。振東一句話要我走,我會走得無影無蹤、走得乾乾淨淨不需要勞煩您費心。但只要振東不說話,我就不會走的。」
倪義峰手握著枴杖握得死緊。許久、許久,他佝淒著身子,長歎一聲,彷彿瞬間老了十歲。
「當年,他媽確實是被我逼走的。她很乖巧、很柔弱,我沒想到我的兒子居然就這麼跟她跑了,放下了我、放下了倪氏。放下了他的妻子……」
「我想他也是很痛苦地作這個決定的,這段時間裡他也一定不好受。而雪姨早就不恨他了,您也別老是放在心裡面,都已經過了二十幾年了,死了的人地下有知,也不希望活著的人難受。」可伶溫言地說。
他怔忡了許久,凌厲迫人的五官有些軟化,他長歎一口氣。
「想不到你……你都知道了?」
「振東告訴我的。」
「想不到他連這些事都會告訴你,可見得……」
倪義峰冷靜了下來。第一次,他深深地打量了一下可伶。
「我越來越搞不清楚他了,他根本是瘋了,他存心想要搞毀倪氏。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倪氏已經是他的了,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在瞬間他好像老了十歲。
「他做了什麼?」可伶納悶地說。
「他將倪氏資產轉投資或變賣……總之,現在的倪氏只剩個空殼子了。」
「喔!因為那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要別人打下的江山。」
倪義峰怒睜著眼,憤憤地說:「那是倪氏歷代打下來的,他不要,那要給誰?再說,他不要倪氏,那他也一無所有,他幹嘛要做這種傻事?」
可伶微歪著頭想了想說:「振東不是會一無所有的人,不論花多久的時間,他一定會靠自己的能力再站起來的。或許他覺得這樣子比較好玩。」
「比較好玩?」倪義峰怒吼著。
可伶安撫他。「我是打比方啦!你都當他那麼多年的爺爺了,應該看得比我透徹才對呀!怎麼你自己不清楚他呢?」
「他根本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早知如此,在二十幾年前,我就該任由他自生自滅!」
「他是您的孫子,即使您再恨你的兒子,也不能撇下您的孫子。」
他喃喃的自言自語。「你去告訴他吧!他父母親的忌日快到了,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祭拜,把他們安葬到倪家祖墳去。至於他,我也不想管他了,隨便他怎麼做都行。」
「這些話,您自己告訴他會更好。」
他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那眼裡的落寞和蕭索有些神似振東。「他已經聽不進去我的話了。」
清冷而孤寂,可伶猛震一下,他和振東好像啊!同樣的孤傲和剛毅,振東如果不認識她,是不是也會擁有這樣死寂的眸子?
「我和他說說看吧!或許,他會願意聽得進去。」可伶忍不住開口答應。
他沉默了,然後是長長的一聲歎息。
「再告訴他,那工廠要不要關也隨便他了。」
「工廠?」
「那工廠裡的員工中有他母親家的親戚。在二十幾年前,我兒子少華在那裡投注了很多的心血,這也是我希望他不要關廠的原因。我捨不得那個工廠,那工廠並不賠錢,做別的用途都行,就是別關廠了。」
看來受苦的不只是雪姨、振東,連倪老先生這二十幾年來都為了痛失愛子而心傷。可伶深吸一口氣。「您放心吧!振東不是不講理的人,但他現在會變成這樣,您確實需要負一些責任。」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選擇,我也不會……」
但事實上,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世上沒有一種「後悔藥」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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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小姐,你往這邊請,總裁現在還在開會。」
柯秘書迎進了可伶。她很喜歡可伶的溫柔,也知道她對於倪振東而言是特殊的,所以迅速地安排她走進總裁辦公室。
「你去忙吧!我坐在這裡等他。」
環顧一下這個被她改變甚多的辦公室,看來溫馨、明亮多了,翠綠清幽的辦公環境,有別於之前冷淡而有距離的設計。
不一會兒,倪振東進來了,梳得一絲不苟的髮型、筆挺合身的西裝、嚴肅凌厲的五官線條、冷硬的眼神,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要被裁員的陰霾。
「振……東……」她遲疑地喊他。這樣的他和昨晚被她搔癢笑到一頭亂髮的他,真是有天壤之別啊!
他深歎一口氣,一早上的煩躁都消失了。倪氏的潰散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沒有想像中的復仇的快感,有的只是說不出的疲憊。但戲已經演了,不會隨時喊停的。
「振東。」她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有些心疼他深皺的眉頭。
「怎麼突然來找我?」
「不歡迎我嗎?」
「怎麼會?我永遠都歡迎你。」他輕擁住她,恍似擁住了一個溫馨。
「剛剛你爺爺來找我了。」
「哦!」他僵硬了一下,眼神一黯,懶洋洋地說:「他和你說什麼了?」
他看似漫不經意,壓抑著情緒。而她熱切地看著他,忽略了他異於平常的複雜神色。
「他說……說你想要毀了倪氏,是嗎?」
他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冷酷笑意。「想不到他居然會連你都不放過!」
「振東……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情,但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你想要我結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