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孟妮
傳來幾個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而倪振東的臉上依然平靜無波,恍如戴上了一副面具;而會議室裡突然陷入一片沉默裡,安靜得詭異。
「工廠要不要關是企業的決定,和我個人的私事沒有關係。」他淡如輕風地說。
倪振東的身世在倪氏一直是個隱密的話題,是個不能隨便讓人碰觸的禁忌。
「王總經理,麻煩你代我送這幾位出去了。」他吩咐道。
「倪振東,不管你現在是誰,你他XX的不過是個野種、是個私生子,一輩子見不著光的!你以為你為什麼可以坐在這裡,不過是他XX的交上了好運……」
在眾人又驚又恐、不安的情緒中,朱碩被送了出去,他的大嗓門還一個勁地咒罵著,連走得老遠都還能聽到模糊的音浪。
倪振東露出了一抹笑容。好久沒聽到這些話了,久到他懷疑有人有膽子在他面前講了。他甚至還有些欣賞朱碩,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敢講出自己想講的話。但他臉色隨即一冷,幽暗的眼光遠遠地看向落地長窗外、一個沒人能到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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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伶。」王浩伸手在她的眼前揮了揮,才看到她大小姐悠悠地回過神來。
「啊?」
「你最近心情很好?」王法打量了她半晌後,慢吞吞地說。
「啊!是嗎?還不是老樣子。」
可伶不自然地假裝開始忙碌,兩隻小手無意識地整理剛送來的鮮花。王浩的鼻子像一隻獵犬一樣,什麼雞皮蒜毛的事都聞的出來。
「是嗎?」
「是啊!還能有什麼不同,照吃、照喝、照睡,照樣被我的工讀生嘲笑。」
「你好像變漂亮了,現在也會唱歌,給我的白眼也比以前少。」
她嘿嘿乾笑。「想不到你會懷念我給你的白眼,那我以後每天照三頓飯賞給你。」
「別、別、別,我比較喜歡你的黑眼珠。」
可伶埋頭躲避王浩的目光,專心地做捧花。這捧花是婚禮新娘指定要的,她的手巧,不只花插的好,各種小東西都會做,所以客人都是一個介紹一個來的。
「可伶,你煮的咖哩飯真好吃。」王浩嘻皮笑臉地討好著。
「少來!教你那麼多次了,你還不會做。」王浩的轉移話題,令可伶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我做的哪有你好吃,每次帶回宿舍,一下子就被同學們分光了,我根本吃不到幾碗。」
可伶好脾氣地說:「好,今晚就做,明天你來拿吧!」
王浩發出一聲歡呼,像小孩子一樣地蹦蹦跳跳的。「可伶,你是最棒的女人。」
「你真狗腿!」
「你說說,現代哪還有女人像你這樣具備各種傳統美德,會持家、會烹飪,又善良又溫良……現代女人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沒有一點女性嬌柔。」他不滿地道。
「你居然為了一鍋咖哩飯就可以這麼狗腿。」
「嘿嘿……如果你願意再鹵一鍋肉,我可以更狗腿。」
可伶搖搖頭。「你老騙吃騙喝的,你知不知道肉一斤要多少錢?你自己買幾根芹菜啃吧!」
「我作牛作馬的,你還不讓我吃點好的,你知不知道要讓馬兒好,也得讓馬兒吃草。」他憤慨地道。
「說的好,那地上一堆葉子,你慢慢地享受吧,好馬!」
王浩開始哇哇大叫,可傳好笑地看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就這樣嬉嬉鬧鬧地快到了晚上十點的時候,王浩收拾一下東西說:「我先走了,你一個人小心點。」
「我知道。」
王浩揮手離開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看來也不會有客人來了,可伶一人靜靜地發呆,腦海裡再一次閃過一個人影。
他……在哪裡?還會再看到他嗎?她拿起紙黏土,按照自己的記憶慢慢地捏出一個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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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振東一路坐車從台南回來,到達台北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晚上的食物吃了什麼,他一點也記不起來,只知道那味道一點都不吸弓他,他現在是又餓又疲倦。
行經台北市區時,他心裡驀地一動,想到一個嬌小的身影、一個莫名讓他牽動的溫柔眼睛。他搖頭試國揮去那形像,第幾天了、第幾次了?真的太可笑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一個平凡到讓人不會想看第二眼的女人,居然毫無預警、沒有宣告地就佔據了他的思緒、常常在不期然間地跑出來打擾他一下。
行經公司時,驀地看到路上一間精巧的花店,店裡有一個嬌小的身影,熟悉得讓他心頭一跳。
「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下車就好了。」倪振東低聲吩咐著司機老劉。
他跨下車門,一路走過去,看到那燈亮著時,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渴望看到她;想不到她就在離自己這麼近的距離裡。他一連出差三天,到日本一趟後,剛下飛機就到台南處理事情。一回到台北,他就想到她。
已經十一點多了,這裡是辦公大樓區,很多店面都關門了,就只有「綠野仙蹤」仍亮著燈。透過玻璃門,聽見店裡放著英語老歌,可伶輕哼著歌在櫃檯上忙碌著。她的長髮綰起,露出白皙的頸子,微低著頭,睫毛垂著,形成一個美好的陰影,看來既女性化又嬌弱,他又感到胸臆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感動和溫暖。
從透明玻璃窗內看到她低著頭專心地捏著手上的紙黏土,他想也不想地一腳跨進來,屏息地等著那苗條的身影抬起頭,讓他再一次好好地看看她。
像心電感應似的,她一抬頭,接觸到倪振東的目光,身體一震。「啊……是你……」
滿意地看到和記憶裡一樣清澈的眼睛,此刻它正驚訝地圓睜著,彈性的黑色上衣和緊身牛仔褲勾勒出她苗條、美好的身材。她好嬌小,頭只到他的肩膀;彎彎的眉毛、溫柔的眼睛、秀氣的鼻子、白皙的臉龐,很平凡的一張臉,平凡到在路上隨便抓都有一大把。老實講,她真的稱不上漂亮,充其量算清秀而已。但是,他就是挪不開眼睛不看她。
她臉上一紅,胡亂地拿東西遮住了桌上的紙黏土。她這樣驚嚇的行為反而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動聲色地走到她面前,兩手放在桌上,欺身向她,一對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是我,被你偷吻的那個人。」他慢慢地勾起一抹笑容。
可伶緊張地看著他。他壓迫人的氣勢,讓人快喘不過氣,她幾乎貼著牆,被囚在這個小空間裡。
「胡……胡說……明……明明是……是你……」她期期艾艾地開口。
他臉色一斂,嚴肅的臉上盡顯威嚴,可伶馬上噤聲,緊張得雙手互絞著,然後哭喪著臉說:「好吧!是我。」
倪振東幾乎忍不住笑出來,看來這小女生顯然沒有孟老夫子所說的「威武不能屈」的勇氣。他把視線挪向桌上,她飛快地要撲上,他卻眼明手快地用一手擋住她的肩膀,一手迅速地拿起桌上的紙黏土,彼此的肌膚相碰,又是讓彼此一震。
他莫測高深地看著她,她的唇輕顫著。「還……還我……」
那是一個有著嚴肅面容的小玩偶,神情和五官都酷似倪振東。
她細聲細氣地開口。「那……那是我做好玩的……不是……和你無關……」
聽來像此地無銀三百兩,越描越黑!
「是嗎?看起來和我很像。」觀察手上的黏土,做工很細緻,眉宇栩栩如生。
「我自己隨便亂做的,因為你的五官很有特色,我想……做起來一定很適合……」
「你做的很好,做好的時候給我一個吧!」
可伶胡亂的點頭。「好……好……」
那炙人的目光終於稍稍離開了她一下,漫不經心地打量擺在各處的植物盆栽後,他的目光被吸引住了。這裡的每樣東西都精巧得讓人讚歎。
他的目光停在一個花盆上,花盆是用紙黏土捏的,一隻小白兔看向前方的小窪地,窪地上種著小麥草;另一個花盆,是一個農夫笑呵呵地懷中抱著種著不知名的小草,看來很像收穫豐富的稻米。他不禁為這些可愛的小東西的巧意忍俊不禁。
店裡仍是寧靜、溫馨,流洩著動人的音樂,還有各種花味,時間在這裡變得緩慢了。
看著桌上的名片,他抬頭。「你是郝可伶?」
「嗯,我就是。」她緊張得無意識地用手指畫著桌沿。「你……你是?」
「倪振東。」他說。「這麼晚了,還沒有關門?」
「打算要關門了。」
她遞給他一杯茶,是酸酸甜甜的桔子茶,他慢慢地啜了一口,茶味芳香不甜,又酸得恰到好處,他精神一振。
可伶將賬本收好,開始整理東西、準備關門。她先將店外的招牌搬進來,店裡的花要加水的加水,要冷藏的冷藏好,動作利落又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