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李葳
相茗樵回主廳去了,可是青耘並沒有跟著他進去,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見解\",已經讓青耘失去了參加宴會,陪人說些言不及義的應酬話,或是插科打渾的心情了、
信步在園子裡漫五目的地走著,他承認相茗樵所說的一切都再正確也不過了。
正確--而躓礙難行。
一旦提出要與芝娘成婚的要求,可想而知,鐵定會觸怒爹。
爹的怒火他不畏懼,他也有自信,哪怕被逐出邵家,靠他的一雙手也能養活芝娘,甚至芝娘的爹。
他又何嘗不想順從自己的渴望,不顧一切地這麼做呢?
但……他這麼做,無可避免地會攪亂了芝娘與林總管的人生,甚至是剝奪了他們選擇的機會。
芝娘已經為他犧牲了一次,他半哄半騙,狡猾地取走了她身上最寶貴的……他也發誓為補償此事,自己絕不犯同樣的錯,絕對不允許自己或任何人再剝奪芝娘的選擇。
跟他走,或是維持現狀留在邵家--在芝娘願意作出選擇前,他\"不會\"也\"不能\"越俎代庖地替芝娘作任何結論、
他不要再以自己的狡猾或任性,毀壞芝娘的人生了。
回過神,自己竟站在熟悉的梅花樹下……青耘伸手觸摸著滿是坑坑疤疤的蒼老樹皮,唇角浮出一抹笑……這棵樹,似乎一直都在見證他和芝娘之間所發生的每一件事。
邂逅,衝突,轉折。
猶記在這棵樹下,他第一次奪走芝娘的雙唇--
\"說,那傢伙是誰?\"扣著芝娘雙肩的手指泛白,使勁地掐著她。
她錯愕而驚恐地張大杏眸,\"少爺,你……在生什麼氣?芝娘做錯了什麼嗎?我不知道你在指誰啊?\"
\"剛剛在院子裡,你和他有說有笑的傢伙,那傢伙是誰?我沒見過,不是我們邵府的人吧!\"知道自己嚇著她了,卻沒有辦法克制自己,憤怒紅霧瀰漫的視線彼端,一次又一次地映照著同樣的情景。
陌生男子的手掠過了芝娘的髮梢,取下了黑髮上的一片葉,芝娘羞澀地抬起紅通通的雙頰,朝著陌生男人微笑著。裸裎於男人眼光中的愛慕是刺眼的;隱藏於自己胸口中的妒火是醜陋的。
\"院子?啊,你說莽哥嗎?他……他不是邵府的人……不過他每天都會送鮮魚來。莽哥怎麼了嗎?\"眨著眼,芝娘仰望著他的小臉上滿是不解的表情。
\"你……喜歡那傢伙嗎?\"艱辛、苦澀的,喉頭像塞滿了砂石般作疼,他問出了自己最不想聽到答案的話。
\"咦?莽哥是個好人,我喜歡啊!\"微微地綻開笑顏,芝娘無邪地說,\"每次他都會替我們這些奴才留幾條肥魚,免費幫我們加菜呢!他為人風趣又幽默,大家都喜歡他。\"
喜歡?喜歡!他耳中充塞著這兩個字,其餘的根本無法再擠入腦海中,他瞪著芝娘侃侃而談開朗的小臉,一股因怒而生的恨由心底升起--完全不懂我的心意,對別的男人笑得如此開懷的你,好可恨。
\"住口。這樣不知廉恥的話,不許你再說下去了。\"
嘴一開,說出的話是潑出去的水,已經無法回收。
不知自己為何挨罵的她,張大的小嘴,顫抖了起來:\"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很單純地喜……\"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未出嫁的姑娘家,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什麼喜歡男人,這就是一種不知羞恥的行為。\"一拳打在梅花樹上,片片被震落的葉像是被他無情話語撕裂成片片的--她的心。
慘白到不能再慘白的小臉上,蒙上濃濃暗影,她紅著眼眶低下頭說:\"對不起,少爺,是芝娘思慮不深,我……沒想到……\"
\"是啊,你\'當然\'沒想到。\"
你沒想到的可多了!刺傷她,也刺傷自己般的,以殘酷的言語之刃,往自己與她的胸口一併插下。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可以勾引男人的年紀了嗎?隨隨便便對男人笑,就是在暗示他們可以對你為所欲為,你知不知道?當你傻傻地笑著時,男人心裡都在想什麼齷齪的事,要不要我好好地教你啊?\"
騙子!謊言!他自己才是那頭禽獸,對她有著邪惡意圖的禽獸!
現在這頭禽獸,厚顏無恥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抱住了她的人,明知道自己正在犯錯,卻無意回頭地說:\"說好聽是一親芳澤,其實也不過就是在覬覦你的人而已、\"
\"啊!\"
以強取豪奪之姿去封住的紅唇,是夢寐以求的甜美而柔軟,是嘗它千遍也不厭倦的--禁忌之蜜。
第四章
結束一天辛苦的工作,芝娘特地跑一趟藥鋪,硬是敲門敲到藥鋪主人從睡夢中醒來替她開門。不消說,起初藥鋪主人是一肚子不爽,也賞了芝娘幾枚大白眼與無情驅趕,幸虧她磕了兩三次頭地誠懇求情,外加藥鋪主人看到芝娘捧在手心上不算少的銀兩,才滅了他的火氣,打動了他的心意--太好了。這下爹爹的病有救了!
看著手上如願買到的寶貴藥包,芝娘安心地踏上歸途。待會兒一回到邵府就馬上幫爹爹煎藥!爹咳嗽成那樣,一定很不舒服,藥鋪主人推薦時說沒比這帖藥治咳嗽更有效的了,希望那藥鋪主人說的是真話,這藥能讓爹的咳嗽根治。
走上半里多的路回到邵府,已經過了一更天。
府裡的人都入睡了吧?好安靜。平時總是人聲鼎沸的屋子,一安靜下來反而凸顯出它大而空無的實體……教人心生恐懼。
剛住進這麼大的宅子裡時,她經常會因為無法入睡而半夜醒來,惺忪的眼睛四下張望,不見熟悉的景物與娘親,慌亂而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知如何是好地偷偷哭著。
每每此時,細心的邵青耘都會發現她的異樣,來到她身邊,帶她到園子裡走一走,聽她說些鄉下軼事趣談,陪她解悶直到天色發白。兩人也常常聊得忘了回房睡覺,有了兩次就那樣倒睡在樹下,驚動了整屋子的人,還被爹給教訓了一頓。
\"少爺,怎麼說您都是堂堂的主子,怎麼可以隨便睡在院子裡,您著了涼就是奴才們的不是,請不要給我們添麻煩。\"不假辭色的,爹爹嚴厲地訓斥著邵青耘,像真正的家人般關心著他。
\"芝娘,回去洗把臉,這樣髒兮兮的,怎麼見人?\"對她,爹爹的教訓中則多少帶點疏遠與冷淡。
在她為爹爹的態度感到沮喪時,邵青耘會適時地拉著她朝爹一起扮鬼臉,故意胡亂嬉鬧著,以沖淡她心中的芥蒂。
可以說……沒有邵青耘,自己大概永遠也不會習慣這個家,因為他的陪伴,自己才能點點滴滴地聚集在邵家生活下去的意願,慢慢敞開心胸接納這個家裡的人,在娘親撒手人寰後再次重拾被她遺忘多日的笑顏。
\"喀\"地推開了連接著別苑後花園的小門,芝娘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回自己的小屋時,一道暗影擋在她身前。
\"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麼?\"
\"哇呀!\"一顆心差點進出胸口,她驚魂未定地抬起眸子,愕然地張開口說:\"少……少爺,這麼晚了您還沒歇息嗎?\"
套著薄褂,披著散下的黑緞長髮,像是特地從床上下來攔她的邵青耘,眉頭深鎖地,奪走她懷中的布包。
\"啊,那是--\"
他大手一掀,拿起藥鋪的紙包一嗅,濃濃的藥材味令他一壓眉心說:\"你生病了?\"
\"不是的,那是我為爹爹買來的藥。\"芝娘伸手把藥包拿了回來,淡淡地說,\"今天我看爹爹咳嗽得緊,有些擔心,所以……\"
\"林總管病了?\"邵青耘咋舌地說,\"幹嗎浪費銀子去外頭買,家中的庫房內有多少上等藥材,就是給人吃的。下次跟我說一聲,我讓人去取藥來就是了。\"
\"不,多謝爺的好意。這是我對爹的一份心意,沒有道理增添您的麻煩。\"採取拘謹的態度,芝娘有意拉遠彼此的距離。
\"是否添了我的麻煩,由我來決定。\"
他卻不給她任何遠離的機會,溫暖的大手貼上她的臉頰,口吻不甚高興地說:\"瞧,還滿頭大汗。我記得離家裡最近的藥鋪也要走上半個時辰,忙了一天還要趕這段路,以為自己是鐵打的身子,都不必休息嗎?自找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