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納蘭
這樣好看的唇,怎可這般對待?阻止她,是唯一清晰浮上腦海的意識。
不知是因為雙手仍本能呵護著這柔軟嬌軀的緣故,還是一時竟捨不得抽出手來,眼看著她再一次用力對著唇咬下去,他俯下了身體……
溫暖而甜美的嘴唇似是因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而驚訝地張開了。
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他深深地親吻下去。
或許一開始,只是想阻止她折磨自己的唇、只是想抑制那心頭的痛,可是當真正嘗到這般奇異的甘美之後,他便再也無法抽離。無法清醒。
從不曾有過的溫暖氣息。從不曾有過的奇異感受,鼻端那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淡淡青草香氣,唇下這無以倫比的甘甜幸福……原來,這世間竟有如此美好的事,美麗得簡直就似一場夢,不存在於真實的人世間。
第四章
崔詠荷仍然張大了眼睛。忽如其來的襲擊令她全身一顫,從未感受過的男子強烈氣息,在這一刻將她完全包圍。這些溫暖的感覺,柔美異常卻又可怕地教她整顆心猛烈跳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樣可怕,卻又這般美好,美好到明知這應是世間最最可怕的事,卻全身軟弱得不能再動一指、發一聲,只是她不清楚的是,她到底是無力反擊,還是心甘情願地承受這一切。
那樣的溫柔,自唇舌交纏,這般溫熱的氣息,自他身上,來到她體內,又回報於他的唇邊。氣息交流,帶著兩個人的體溫,悄悄包容一切,似是隨著這無形的氣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也因此而融為一體。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中隱隱約約明白,卻又不想明白。
為什麼她不動?為什麼她不推開?為什麼她不生氣、不打人?
不不不,這不是她,這只是夢,這一定是夢,這只能是夢……
「三爺!」王吉保粗大的嗓門不識相地震碎了滿園的溫柔,沉重的腳步急促接近。
不是夢!竟然不是夢!
崔詠荷猛然醒轉,拚命推開福康安,一抬手,一記又狠又重的耳光打過去,然後猛跳起來,轉身就跑。
福康安渾然不覺得痛,眼神仍帶點迷濛,望著崔詠荷無限美好的身影漸漸跑遠,他本能地站起身來,抬腿想要追。
「三爺!」熟悉的叫聲越來越近了。
歎了口氣,不自覺地鎖了眉頭,沉了臉,望向剛剛跑進園來,渾然不知驚破何等好事的王吉保,「什麼事?」
「府裡傳來消息,大人下朝了,有急事要見三爺。」
重重地歎了口氣,扭轉頭,望了望荷心樓,忍不住又輕輕地歎息一聲,唇邊卻悄悄漾起了笑容。沒有注意到身旁王吉保驚異的眼神,轉過身,徐徐邁步往外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王吉保,驚奇地發現他自小服侍的爺,就連背影,似乎都透著一股歡喜。
福康安心情很愉快,愉快到騎在馬上時,覺得風吹到身上特別溫柔,天上的陽光特別明亮,夏日的悶熱也變得可愛起來。
這樣輕鬆愉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進人府門,直至看到自己的父親為止。
「阿瑪?」
父親臉上奇特的沉重,令福康安的心也莫名地沉了沉。
父親為軍機首腦,掌舉國大事,任何事皆能安然處置,從來不曾見他有過如此陰鬱的表情。
「回來了?去準備一下,休息幾日,你又要出京作戰了。」傅恆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就連眼神也是沉重的。
「又出兵?這麼快就要打仗了?」福康安語氣中有明顯的不滿。不知這一次要出去多久,再回來時,那個彆扭的女孩又要發什麼性子?唉,好不容易才能有這麼一點點進展。
「是白蓮教的人鬧事,雖然你剛回京,這麼快就又讓你出去不太合適,不過,皇上六十壽辰快到了,舉國都在準備著,這個時候非得討個好綵頭,只有派常勝將軍的你出馬,才能保證不敗,也免得掃了皇上的興致。」傅恆語氣平緩,這位天下第一權臣,眉宇之間全是倦容。
「阿瑪,到底出了什麼事?」福康安終於發現父親表情奇怪了。
「皇上禪位之心已經很明確了,我無法勸阻,只怕這一次壽誕之後,我大清便要有新君臨朝了。」
「皇上年事已高,能在這時讓政於青壯新君,應該是好事啊,阿瑪,你為什麼如此不高興?」
傅恆看看自己英武挺拔的愛子,勉強地笑了笑,「阿瑪很高興,這麼多年,讓你出去打仗,真刀真槍地幹出了自己的功業,而沒有在軍機處做官,你才能到現在還保持這樣光明爽直的心地,不像你阿瑪,已經習慣了種種的詭譎心思和權術機謀了。」
福康安從不曾見過父親如此沮喪,聲音也不由地慌急了起來,「阿瑪,到底怎麼了?」
傅恆輕輕歎息,「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怕只怕……」他緩步踱出廳外,舉目望這偌大的相府,「我傅家難逃大難。」
「可我傅家三世榮貴,忠君報國,軍法治府,怎麼會……」
「你想想,天下官員、朝中大臣,多是我一手提拔。舉國能征之師、有名將領,又幾乎是你統領出來。為人臣者,一旦榮貴到這種地步,也就是滅族之禍來臨的時刻了。只是因為當今聖上與我自小相交,情義深厚,又念著已故孝賢皇后的情義,再加上多年來疼惜、愛護於你,所以才一直優榮於我們。
可是一旦新君繼位,未有建樹,威望太多、名聲太廣、幾可威脅君主的臣子,便是他的大忌。更何況……」
看著福康安,傅恆沉重地笑了笑,「你自小雖與阿哥們一起讀書,但生性磊落,不愛攀附皇族,對他們素來不夠恭敬順從,當今的這幾位阿哥親王,對你向來不是很喜歡。
這些年,你又屢建戰功,在年輕一代勳貴之中,光芒萬丈,就算是皇子,怕對你也多有嫉恨,一旦手掌天下大權,多年的妒恨發作起來,那我傅家的前景堪憂啊。」
父親的話讓福康安想到嘉親王永琰多次說他「蒙奢揮霍」,兵部人私議他養「驕兵悍將」;想到傅家奴才一個個都成了將軍。副將;想到每當家中有大喜慶之事,來赴宴的將軍黃燦燦一片都穿黃馬褂、馬鞭子放得一排排的威風場面……他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一股不安逐漸在心中生成。
☆☆☆☆☆☆☆☆☆☆☆☆☆☆☆☆☆☆☆☆☆☆
「唉!」今天第二百零六次歎了氣之後,崔詠荷懶懶地倚著欄杆,兩眼全無焦點地望著下頭,張張嘴,準備歎第二百零七次氣。
韻柔無奈地笑一笑,「唉,我的大小姐,如今福三爺都領兵到外頭打仗去了,你就不必再裝這副散漫的模樣了。」
崔詠荷有氣無力地扭臉看看她,「唉!」
韻柔忍著笑意端端正正地坐好道:「坐姿要端正。」站起身來,裊裊娜娜行了幾步,「行路莫動裙,」兩手展開手帕,半遮著臉,丰姿嫣然地笑了笑,「微笑莫露齒。這才是閨秀該有的儀態,你以往除了在福三爺面前故意粗野,平日倒像位閨秀,怎麼現在人都不在了,你反倒散漫成這樣,詩詞歌賦也不看不吟,就連石頭記中的釵黛之間,你也不與我爭論了。」
崔詠荷沒精打采地移開眼睛,現在她沒力氣打扮、沒興致溫柔,甚至連吵架的興頭也沒有了。
這個初秋真是無趣,又問又熱,讓人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願想。最好閉上眼睡一覺,把一切都忘掉最好。
韻柔見她不理,也不著急,輕輕巧巧地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茶,邊喝邊說:
「唉,這麼熱的天,福三爺的仗也不知打得怎麼樣了?」
崔詠荷懶洋洋地扯著自己的手絹,閉著眼睛,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唉……」
「不知這一回得勝回來,福三爺會帶些什麼好東西來給小姐扔?」
扯著手絹的雙手不自覺地用起力來,一聲清脆的裂帛之音響在耳邊,招來韻柔的側目,崔詠荷卻連眼睛也沒有睜開,甚至連裂帛的刺耳聲音,也完全沒有聽見。
「混帳、蠢蛋、壞蛋,什麼喜歡、什麼對不起,全都是假的、全都是戲弄人。
出了那樣的事,一次也沒來交代過,一聲不響就跑出去打仗,壞蛋!」不知不覺地牙齒又開始虐待嘴唇,「笨蛋崔詠荷,這種人你都會相信,被他戲弄了這麼多年,還會上這樣的當。」
韻柔看著那撕成兩半的手絹,連眉毛也沒動一下,慢慢地接著說:「不過,萬一這一回,福三爺輸了呢?」
「輸了最好!」終於忍不住爆發出未,崔詠荷怒吼一聲。
韻柔皺起了纖巧的眉,雙手搗住耳朵。
崔詠荷猛然站起,在原地用力跺著腳走來走去,「我天天求神拜佛,求那混蛋輸掉,最好是死在戰場上永遠不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