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江曉嵐
一半及一半,也沒有令人感覺愉快、賞心悅目的外表,不像藍色夏威夷,有海洋色的酒、幽香的花、新鮮的水果、飄浮的碎冰。
一半及一半,是躺在大腳杯裡的棕色酒液,像叢林裡伸展挺立的樹,也像古厝裡支撐的橫樑,靜靜的,不美麗的顏色、不出色的外表,但是不可缺乏。
一半及一半,像那個男人,嚴冬與暖春的綜合體,冷峻的臉龐,卻有一對溫暖的眼睛。
這才是人,在季琳心裡如此認為。
這才是真正的人,兼具不同特質。
他是個真正的人,毫不掩飾的人。
等待也是一半及一半,一半痛苦,一半快樂。
痛苦的是也許沒有盡頭,快樂的是懷中永遠抱著幸福的想像與期待。
一半及一半,那個散發著一半及一半的酒味的嚴冰河,他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三年在時間的長河裡僅是一粒沙,但是對一個女人來說,已可以使年華老去了吧……
季琳搖搖頭,想什麼呢?她才二十一歲啊!
或許奇跡來的時候,人不覺得是奇跡;或許奇跡來的時候,往往是在人意想不到的剎那。
她低頭洗滌攪拌杯與濾過器,這時,店裡走進一個客人,裡頭的所有女人們都睜亮了眼睛。
他很高,像一棵樹;他很俊,像賞心悅目的活動看板;他……很酷、他很性格、很有魅力……
舉凡能形容帥男人的字眼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季琳感覺有人坐在吧檯,抬起頭,全身的血液瞬間凍成冰塊!
等待在忽然之間到了盡頭,那晚的寒風又打在她身上,她起了一陣哆嗦後才回過神來。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後,便低下頭去。「一半及一半。」
還是沒變……這彷彿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回憶,季琳想告訴他,她一直守著這個回憶。
但是,很顯然的,他看到她時面無表情,他對她毫無回憶,他已忘了她。
不可否認,她心裡是有些失落的。
她想念的人並未想念她,她想念的人甚至不記得她……但是這又未嘗不是另一個好的結局。
她默默的替他調酒,調一半及一半很簡單,就是先倒人啤酒再倒人黑啤酒,很單純的一杯雞尾酒,不華麗、不複雜。
她把調好的酒遞到他面前,他忘了她,那麼她也裝作不認識他。
男人又看了她一眼,還是酷酷的,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季琳將在她心中翻湧的回憶壓下,毫無表情的看著他。
男人放下酒杯。
通常調完酒後,她會去忙自己的事,完全不理客人的情緒與反應,但此時季琳挺直腰桿站在他面前,像罪犯在聆聽審判似的等著他的發言。
但,他沒有任何審判,只是一口又一口的喝。
這是不是代表他覺得這酒還不賴?季琳猜想。
當然不賴,他知不知道她為了找尋一半及一半,拜師學藝,白天上課,晚上在酒吧裡當學徒,很累、很辛苦的。
「我見過你。」男人突然開了口。
季琳嚇了一跳,像一道高壓電流傳過似的。
「在夢裡。」沒等她回答,他又說。
她才不是夢裡他的人!那是因為那晚他喝醉的緣故吧她彷彿還嗅到他身上濃濃的一半及一半味道。
「我打了一架,好像是為了救你,可是醒來後,我是躺在自己床上,睜開眼睛,你已經不見了。」
當然,不然她要跟著他回家嗎?季琳望著這個好像還在做夢的男人。
「我一直覺得這是一場夢,沒想到真有其人。」他是個墜入夢境裡的男人。
她不想戳破他的夢,而且,能夠成為他的夢中人,也是一種幸福吧!
他一口把剩下的一半及一半喝完。「你調的一半及一半不錯。」
這不需要什麼技巧。季琳默默的看著他。
「有些調酒師常會自作聰明,把啤酒跟黑啤酒的比例調到六比四,因為一比一的比例混合,會讓黑啤酒的味道變強,有人不喜歡味道太烈,有人不喜歡喝黑啤酒,但是我喜歡,不然這又怎麼叫做一半及一半?」男人邊說邊把酒杯往前推,示意再來一杯。
季琳低下頭,又在酒杯內注人啤酒跟黑啤酒,一半及一半,一比一的比例,也是她所堅持的。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夢中的人。」男人接過她遞來的酒杯,仰頭喝了一口。「這裡不該叫樂園,應該改名叫夢境才對。」
季琳一邊調製其他客人要的雞尾酒,一邊認真的聽他說話。
「你知不知道做夢那天晚上發生什麼事?」兩杯酒下肚後,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不知道。未知的事物多得是,就像他也不知道她等了他三年不是嗎?
「我女朋友離開我了!」
像他這麼出色的男人也會失戀嗎?季琳很訝異。
「她跟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
該死的背叛!季琳表面上是冷冷的,但心裡卻想為他哭泣。
「在結婚前夕,他們倆留了一封信給我,就私奔了!」
她靜靜的聽他訴說心裡的話。
「今天是三年多前我向她求婚的日子,我還記得她接受我的戒指時,眼淚掉個不停,當時還以為她是喜極而泣,過了兩個多月後我才知道,她那天的眼淚代表什麼含意。」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是否傷心。
同時被情人跟好朋友背叛,這種痛是雙重打擊,她甚至在想,他以後還會相信任何人嗎?
「怎麼可以這樣呢?他們怎麼可以做出這樣的事呢?』他喃喃自語。
季琳想為他歎一口氣,但還來不及動作,她已先聽到他的歎氣聲。
歎息過後,他便沒再說,一直坐到深夜,喝了十二杯的一半及一半,才走。
還會再看到他嗎?
今晚還會再來嗎?
她……怎麼又陷入等待了呢?
不是才剛結束一場長達三年的等待,怎麼現在又……
季琳破天荒犯了一點小錯誤,自從從學徒升上正式的調酒師,她從不犯錯的,但是今晚卻頻頻調錯酒。
老闆跟老闆娘見狀,願意放她假回家休息,她知道他們很關心她,但是她搖頭拒絕。
老闆跟老闆娘是天生絕配,老闆以前是常上酒店的大哥,老闆娘則是酒店小姐,後來兩人結婚生子,一起創業開了這間酒吧,還是沒有脫離關係。
她怕她走了以後,他來了她看不到他;她怕她走了以後別的調酒師又會調六比四的一半及一半給他。
更何況她的身體哪有什麼毛病,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她會出錯是心理有問題。
鎮靜下來吧!像以前一樣,像一朵流雲的活著,不是很好嗎?
遇上他之後,季琳覺得他是風,而她是一朵雲,風居無定所,流雲何嘗有?
十歲的時候爸媽車禍過世,她就像皮球似的在親戚間被踢來踢去,一直到她小學畢業,爸媽的車禍賠償金用完之後,
親戚們再也沒人願意扶養她,便把她丟到博愛之象。
博愛之家是收容年齡較大、無家可歸的孩子,她在那渡過了初中三年,一畢業就用假日打工賺來的錢租了一間房間,搬了出來。
她高中讀的是夜補校,白天攢了不少錢,所以換了一間獨立的套房住,為了要在PUB學調酒,所以二專讀的是日校,一下課就直衝PUB,直到凌晨一點才能回家。
這不就是一朵流雲嗎?
沒有方向、沒有歸處、沒有依靠,直至遇見了他,為了追尋風的行蹤,才有了目的。
風吹雲,雲飄流……
風吹雲,雲悸顫……
風吹雲,雲皺了……
風與雲的關係……
第二章
他來了,今晚他又來了!
「一半及一半。」他坐了下來。
微細的雨絲打在地上,窗內的人是看不真切的,她臉上淡微的歡喜,也是讓人看不真切。
季琳默默的調酒,沒同他說任何話,但手指顫抖著,指尖不斷敲打著玻璃杯的表面,可聲音很細微,難以覺察。
男人看著從她手指推過來的酒杯,一直到她手離開,他才握住那酒杯,飲了一口。
季琳看著自己還在顫抖的手指,心想,也許他碰觸過後,它們便會鎮靜下來。
他放下酒杯,閉了閉眼睛,薄厚適中的嘴唇慢慢開合。「你知不知道我女朋友有個雙胞胎妹妹?她今天在我面前出現。」
雙胞貽妹妹?長得一模一樣嗎?季琳看著他,用眼神表達了她的疑問。
「她們兩個長得很像,就像看著水面的倒影。」
為什麼用水面的倒影做比喻而不用鏡子,影像在水裡比在鏡子裡更不真實嗎?季琳猜測。
「看到她就像看到純,哦,純是我女朋友的名字……她叫純,我∼直以為她很純,可是她一點都不純。」語氣越說越輕細,最後一出口就被空氣給融化了。
一個會背著情人跟情人的好朋友戀愛的女人會純到哪裡去?
哦,是的,季琳贊成他的話,他的女朋友並不純。
「真來看純,她住在純的房子,穿純的衣服,用純的東西……」嚴冰河停頓了一下,喝口酒,潤潤喉,又說:「純的房子就在我家樓下對面,所以只要我打開窗或站在陽台上,就可以把純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