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岳盈
離火光還有好幾百步的距離,少主就聽到了打鬥聲,要他與木葉在樹林裡等待,獨自施展輕功奔去前方查看。
可他和木葉哪有那麼聽話--也……不是不聽話,而是哪有當僕人的看著主人去涉險,自己卻舒服的蹲在後方的道理!所以他跟木葉就理直氣壯的給偷偷的潛向前去。只是沒走幾步就聽見不遠處的破風聲傳來,一道不像少主的高大黑影奔掠而至,弄不清楚狀況的兩人為免節外生枝,乖乖的躲著不敢亂動,直到對方的身影遠去,山林再度恢復靜寂,才急急忙忙的出來探尋究竟。
可尋尋覓覓半天,少主依然芳蹤杳然,真是教人著急。雖然相信少主才智兼備,身手不凡,可上山的一路上少主就把此行會遭遇到的凶險詳細的告訴他們,還說自己也沒把握能救得了李巖。說話時,那雙應該清朗恬適的明眸就如此時的寒潭瀰漫著愁慘的霧氣,窺不到一絲胸有成竹的智慧。
從來沒見過少主這麼沒信心過,他跟木葉口中雖沒說,心裡也跟著好著急,而這份焦慮更因為苦尋不到少主的蹤影而更形惡化,擔心少主會不會、會不會……遭到不測了!
嘴角抖個不停,眼中更有種酸酸熱熟的情緒在湧現,秋風拚命的否認那股一直往上冒的不祥感覺。少主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一股寒涼自腳部淹漫過來,秋風定睛一看,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走進水裡。聽說這寒潭深不可測,跨進水裡才覺得潭水清淺,下一步便發現自己跌進深淵,不少人因此而溺死。
想到這裡,秋風警覺的立刻要抽腳退開,腳踝忽然被一道力量捉住,嚇得他大叫出聲。
「鬼!鬼呀……」
他淒厲的叫喊立刻引來木葉的注意,人往這裡奔來。
秋風拚了命想甩脫那股力量,那股力量卻冒出話來。
「你……鬼叫什麼!」
沒什麼力氣、卻聽來分外具有威嚴的熟悉聲音一進入秋風的耳朵裡,心裡的驚懼即刻轉變成驚喜,他差一點就要跳了起來,嘴巴卻因太過驚喜而結巴。
「少……主……」
「少主!」簡短有力的呼喚打斷了他的結巴,木葉趕過來幫忙主人上岸。
「先拉他上去。」姚靜推著好不容易救上來的李巖,木葉也用力擰了秋風一下,在他的哎喲聲中,兩人合力把昏迷不醒的李巖弄上岸。
「寒玉丹。」姚靜顧不得身虛體乏,一上岸便忙著救人。
先前救他離開水面時,已迅速檢視過他的狀況,為他清出胸腹間的積水,將氣渡給他。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傷太過沉重,李巖只是痛苦的呻吟,一直沒有清醒。
迅速從木葉手中接過藥丹餵進他嘴裡,寒玉丹入口即化,順利的流進他喉腔,李巖臉上的痛苦紋路放鬆了些,姚靜愁鬱的眼眸則因指頭察覺到的脈象而閃過一抹詫異。
「咦?」
「少主……」木葉一顆心都放在主人身上,火把映照下,只見姚靜臉上一層晶瑩化為水滴往下落,她掏出布巾擦拭,觸手的冰涼令她指頭微顫,心驚之下語氣哽咽了起來。「您真是太冒險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教我跟秋風如何跟谷主交代?」
「哎哎哎,木葉,少主跳都跳下去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秋風不以為然的道。「眼下之計,是得找個地方讓少主暖暖身。」
說得也是。木葉暗罵自己糊塗,怎麼會忘了……可不對呀,照理這種事她早該想到,怎麼會輪到秋風來提醒她?她越想越有氣,嬌嗔的斜睨向高她半個頭的同伴。
「就會用嘴巴說!」
總比你連說都不會吧!秋風在心裡回嘴。
「還杵在這裡幹嘛?還不快去!」
「我……」就只會差遣他!
雖有不滿,但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聽話的照做。可……老天爺,好大的一片霧氣,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要到哪裡找棲身之所呀?秋風苦著一張臉,雙腿沉重得像綁了鉛塊似的舉不起來。
「去呀!」
「好了!」受夠了兩人的爭吵,姚靜清亮如野地泉聲的嗓音輕輕揚起,語氣中的威嚴立刻讓木葉住了嘴。
「秋風,你抱著李巖。木葉,你攙著我。咱們先到大火堆那裡烤火。我估計這陣霧氣約莫到寅時就會消散,到時候我們循著舊路跟齊明、張蓋會合,再到他們尋好的安身處休息。」
「是。」
「少主……」秋風不像木葉答應得那麼乾脆,反而在心裡暗道命苦。
李巖比他不只高一個頭,要他扛這麼大個的人,哇,還沒動手扛人就先腿軟了。
但是又何奈,少主的命令他能違抗嗎?只好苦哈哈的幹起苦力的工作。
嘿咻嘿咻,哇,怎麼那麼重!
*****
李巖先是覺得火焰在體內焚燒,臟腑、經絡裡滾著一團團火球,血脈裡流的不再是溫熟的血液,而是滾燙的熱流,自己就像是在火裡燒烤,不,是火在他體內燒烤,拿他的五臟六腑當柴薪,而流竄體內的蒸氣正不斷的膨脹,似乎隨時都會突破他的皮囊爆開。
就在他被體內的熱氣折騰得難以忍受,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腳心鑽來,緊接著渾身像在冰水裡浸。凍體的寒氣從體膚滲入,狠狠的淹沒他,冷冰的水液灌進他口鼻,意外的竟能舒緩他體內的痛苦。
他不由自主的大口吞著、吞著,任令牙齒打顫的冰水灌滿口鼻,他感到呼吸困難。然而,窒息的痛苦也比不上體內被火焚灼的疼痛。他仍然張著嘴任水液流進,漸漸的意識消失,所有的疼痛,還有瀕死前佔據腦海的影子,也都淡了,淡了……
淡了,淡了……應該是再沒感覺的,但為何在極劇的疼痛中,他會感受到一股溫柔的牽引,讓他即使得繼續承受這火的折磨,仍捨不得放開呢?
什麼人找到了他?
是他嗎?是他日思夜想,即使快死了仍放不下的那個嗎?
雖然他的眼睛不能看,耳朵也聽不到,但意識彷彿能超越一切,感受到他的接近。
是他嗎?
聽見了他不甘心的呼喚,魂魄飛來與他做最後的道別?
雖然凍僵的體膚很難再有任何知覺,還是感應到一股力量包圍住他,將他從黑沉沉、冰冷冷的潭水裡帶出來,在水面裡載浮載沉,這感覺竟讓他有種在雲海裡浮沉的快樂。
可明明體內的火還緩緩的燒,明明體外的冰還慢慢的沁,明明胸口仍疼得那麼厲害,他竟然還覺得快樂?
李巖也覺得不可思議,身體的疼痛與沉重的意識卻讓他沒法深入思考,然後是覆住他的柔軟,一團香郁的寒氣灌進他體內,與他先前貪心啜飲的冰水有異曲同工之妙,舒緩了體內的熱度,卻煽動起另一種難以言喻的燥熱。
那是什麼?
那柔軟、那溫潤的觸覺,那團不像人間所有的冷沁香氣,那令他想要挽留、想要貪求更多的冷香,究竟是什麼?
是他嗎?
體內的灼傷讓他沒有力氣睜開眼睛證實,只是昏沉、被動的享受,直到與那團香氣相似的味道融化在他嘴裡,混合著口水的冰涼順著喉嚨而下,匯向胃部。然後,背心湧進相似的冷氣,導引胃裡的那股涼氣進入丹田,漸漸的在體內形成一注清泉,散入四肢百骸。
那股清泉冰涼溫潤,澆熄了血脈裡竄流的熊熊赤焰,滋養了被烈火燒得枯槁欲裂的傷處,導引了錯亂的內息。儘管傷處還是感到疼痛,體內焚燒的火焰卻熄減了,飽經折騰而空乏虛弱的身體得到喘息,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可沉了,渾然不知自己被搬了幾次。夜霧漸漸散去,姚靜要秋風、木葉一左一右的攙著李巖離開寒潭,趕了一段路後,才與笑天堡的齊明和張蓋會合,來到山凹處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落。
一進入就聽見泉水聲盈盈於溝谷間,他們落腳的竹屋在一泓水塘旁,泉水清洌深碧,寒爽澄澈,水中不間斷的升起氣泡,映照出漸漸燦亮起的天光雲影,令人不禁想起朱熹的一首詩: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能清若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這意念只在姚靜腦中一閃而過,隨即詢問領他們來的齊明跟張蓋。
「白族在此地勢力極大,這裡的住民與白族有關係嗎?」畢竟白族與影劍門關係匪淺,姚靜不得不提防這點。
「您放心好了,這幾戶人家是漢人,非是白族人。」齊明恭謹的回道。
他們奉總管李宜的命令帶領姚靜主僕上山,當姚靜差遣他們去尋落腳處,不讓他們跟去時,心裡還有所質疑。及至姚靜將身受重傷的李巖帶回,看到一向受眾人敬愛、身手不凡的李巖傷得昏迷不醒,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姚靜抵達笑天堡後沒多久,急著要他們引路上山是為了救人。怪不得上山的路上他們連停下來喝口水、喘息的時間都幾乎沒有。只因為救人如救火,他們急如星火趕來,李巖便受傷如此沉重,要是再遲一些,後果不堪設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