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小奴
「東方。」東方卦戲突然出聲。「妳喚我東方吧!記不住我的人,起碼記住我的姓,這姓不多,茫茫人海,若妳呼喚,我一定可以聽到,必定回頭找妳。」
聞言,離賦不由得咦了一聲,聽出他話中若有似無的弦外之音--他知曉了嗎?知曉她絕不記人的誓言?
「來,喚喚看啊!別不說話,否則我會當妳是在害臊。」
「我沒害臊。」猜疑很快被困惑蓋過,之前還不覺得,怎麼現在覺得這公子很輕佻啊!
「那就喚看看。」
不願被誤認,索性念出,反正也只是姓而已,念過之後她就會忘掉,不會記得。「東方……公子。」
「後頭那兩個字有點多餘,去掉再喚一次。」
他的輕浮讓她擰起秀眉,「東方公子,你今日來到底有何貴幹?」
「也不是為了別的事。」他輕笑,為了她多出的情緒,她生氣的模樣果然比哭的時候美多了。「上回我跟妳提過的,妳當繡娘,我負責找人繪稿、圖樣還有銷售,所得六四分,不知這事妳考慮的如何?」
「繡娘?」她又是一愣,完全無法理解他剛剛的話。提議?她和他之間什麼時候有了提議這回事?
「好,看妳的模樣,果然是早忘了這檔子事。」他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口吻。
「呃,關於東方公子所提的事,我不是很有記憶,不知你是否可以詳細描述……」
「沒關係,我明白。」他抬手止住她的歉意,「以妳的記性當然會忘了這回事,倒是我竟然以為妳會記得,是我不對。」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早知道她是個沒記性的姑娘,竟然還是奢望她對他能有一絲絲的記憶,即使是殘存的也好。
他啊!怎會對她如此渴望?
「東方公子,對不住,我……」她再度致歉,但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從姥姥走後,她依言少入京城,即使入京,對身邊經過的人皆視而不見。不看眼鼻五官、不記特徵長相,她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人們的衣裳上,腦子只記上頭的圖紋圖樣。
如此,日子過了好久,就算她再抬頭看著人們的頭,也看不到上頭的輪廓長相了。眼前總是霧濛濛的一片,所有的線條皆是模糊。
誓言化作濃霧,讓她忘不了那日姥姥離去的一景一幕,也忘不了姥姥的交代--不說、不記,忘了每張面孔,她一輩子銘記在心,所以她想這輩子她不會再看到其它的容顏了。
笑吟吟地用扇柄托起她愈垂愈低的螓首,他搖頭示意她毋需解釋,順道將話題轉回正題上,「妳可知延福宮即將大興完成?」
「延福宮?」她對他輕佻的動作和突來的話語感到怔愣。
「是啊!咱們才子皇帝的夢想宮廷。」扇柄一轉,指著門外秋沉的天空,「以延福宮為中心,我看到那片天空正凝聚著浩劫。」
「浩劫?」
「是啊!一場浩劫,君臣民子間的浩劫。」嘻嘻一笑,扇柄又轉了向,然後往外攤開,翮翩擺動了起來。「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在那片天空中也看到發財路啦!」
「一旦延福宮坐落完成,夜夜笙歌,窮奢極欲,歌女舞妓一車車往宮內送,接著就是各式新樣的襦裙披帛,巧秀金蓮,妳說,對我們商家來說這是不是一條發財路?」
「夜夜笙歌、窮奢極欲……咱們的皇帝是這樣的嗎?」她更加怔愣。
「那是我說的,妳這張小嘴別學,會有麻煩的。」他不回答,只笑吟吟地用扇柄點住她的唇。
他的動作讓她一赧,別過頭躲避開那已算冒犯的扇柄。「那東方公子的意思是?」
「當然是請妳來幫我繡那襦裙披帛,巧秀金蓮啦!」看見她赧避的動作,他嘴角揚起笑弧,不過還是把扇柄收回,畢竟玩過頭可不好。「再過不久,有眼光的商家也會陸續準備,我呢!倒是不急著與他們同步,這次打算來點特別的,所以打算慢慢來,織女、染工,繪師我已找齊,就只差妳這繡娘,若妳點頭,就算是萬事具備了。」
「聽起來是件大工程。」
「不,也算不上大工程,因為這次我只打算出三套衣裳。」
「三套?這麼少?」離賦訝道。
「就三套。」他確定道:「物以稀為貴,別人出百套千套,都是好貨,但最後是要給歌女、舞妓穿的;而我這三套不會普通,它們會放在皇帝面前,等著皇帝決定它們的主子。」
「你是要我繡那三套衣裳,而那三套衣裳是要獻給皇帝的?!」連貫前後,離賦不由得驚呼。
「當當,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成,我辦不到,我沒那本事的。」離賦被他的點子給駭住了。繡衣裳給皇帝,她怎麼可能有那種本事?撇開宮廷繡師不說,坊間多少名師巧手,她怎能與之相比?
他這樣指名她,是在開她玩笑嗎?
「我指名要妳,妳便有那本事,別如此妄自菲薄。」
「我真的辦不到。」她還是不相信,唰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
「妳若辦下到,那世上還有誰能幫我?」東方卦戲俊朗愛笑的面容瞬間愁苦起來,就連語調也變得好淒苦。「人稱我汴京第一掮客,可有誰知曉我的為難苦楚?」
「新宮落成,朝中大人們各個急著獻媚,想要古朝名器,可憐我就得找出一件;想要古人名作,我就得差人遍地搜羅;現在隨便一個令下,我就得在期限內變出三套前無僅有的絕世衣裳,現下好不容易找到理想的繡娘,可人家不答應哪!不答應我又能如何,我只能繼續找其它人啊!只怕這一找就要誤了時限,屆時大人們怪罪下來,我這東方爺和我的東方府,恐怕是在劫難逃。」
聞言,離賦不禁為難起來。
聽起來,東方公子不是在開玩笑,是她誤會了,只是他這麼一說,她更恐慌啊!
在今日之前,她只是個以繡手絹為生的村女;現下,他卻要求她幫他繡那三套絕世衣裳,這樣她怎能不恐慌?「東方公子,即便你這樣說我也無法……」
他苦悶的截斷她的話。「東方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算算不過是三十餘條人命。石頭,回去幫我跟你娘說,是我這主子對不起她老人家,無法保全她和她兒子。」
「東方公子……」聽到有人會因此而喪命,離賦心中立刻不忍心起來,真想說好,讓自己幫助他們,可卻對自己沒自信。
絕世衣裳啊!怕是一套都是無價,她之前一帕手絹也只能賣得八紋錢,如今卻要她為那三套絕世衣裳刺繡,她真有那本事嗎?
「還有秀兒、小蠻那對姊妹,你也幫我說聲對不住,全是我這主子無能,害她們……唉∼∼」東方卦戲繼續哀歎。
「東方公子,你別難過,我……我也不是不答應,只是非得是我嗎?我看過許多繡面,曉得京城有哪家師傅的手藝精湛,我告訴你,你去拜託他們,或許還有生機。」
「他們要真能做到,我何必來拜託妳?」
「可我經驗不豐啊!」
「有些東西不全然是靠經驗,天賦、創意更重要,我汴京第一掮客之稱並非浪得虛名,我看過妳的作品,妳有絕頂的天賦,還有常人所沒有的創意,只要妳相信我也相信妳自己,妳一定可以為那三套衣裳繡出絕世之名!」
離賦咬著唇,萬般猶豫。「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要繡出什麼絕世之作,我只是順著心境,將看到的東西搭配融合在一起,雖然你說我行,但我真的行嗎?」
「能讓我如此拜託的也只有妳,妳自然有那本領,但若妳不願,我也不強求。」語氣一頓,沉重地歎了一口氣。「畢竟衣裳上呈後,咱們皇帝若不喜愛,屆時怪罪下來,咱們這一行人定要受罪,所謂明哲保身,妳不答應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若你認為我……我……」
「妳怎樣?」
「你認為我行的話,那我願意試試。」趁著自己勇氣還沒消失前,她顫抖說出允諾之詞。
「當真?!」他又驚又喜。
聞言,離賦閉眼點下頭。
若他說的是真的,若她真有本領,那她願意試試,因為,她實在不想讓那三十餘條人命就這樣遭難。
雖然姥姥始終沒說明,但她已明瞭那黑白叔叔是屬於哪裡的人,而所謂的時候到了,她也懂了。
他們將人帶走,留下一具空洞的身軀,之後在人們的淚水中,塵歸塵、土歸土,即使當時年紀懵懂,但那死別的哀傷,已深刻烙在心底。
她,真的不願再體會那種哀傷。
「那太好了。」東方卦戲高興地從椅上跳了起來,「我這就回去跟大伙報告這個好消息,妳這會兒就整理整理包袱,明早我會派馬車把妳接入東方府。」
「入東方府?」離賦疑惑的問:「為何要入東方府?」
「工作啊!大伙都在那裡,妳該不會想自己一人在這裡刺繡吧?很多細節都要研究討論的,哪個角要上哪色線,哪個邊要有什麼感覺,都得一起來的。這工程不大不小,可有得忙,少說也得在我那住上一個半月……」語氣一頓,瞥向離賦。